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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强强](41)

作者:香小陌 时间:2017-08-24 17:2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高干 黑帮情仇


  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而且是这人自个儿掌勺做的。罗强眼眶发肿,眼底发红,让食堂案板上每一盆菜都溅上玻璃渣子,吼着,“老子这日子过得不舒坦,你们谁也甭想舒坦,老子吃不下饭,这屋谁都甭吃饭”!

  订婚宴那天,据说陶珊珊哭着从酒店跑出去的,邵局和陶局俩人吵了起来。

  邵钧后来也反省,自己这事儿特对不住陶珊珊。陶珊珊没错,错在他,是他先答应了,跟人暧昧着,临阵又后悔,反悔了。他也对不住他爸爸,让他爸爸在老同学同僚面前跌面子,肯定特别坐蜡。

  他唯一没觉着自己对不起罗强。

  那时候他是真恨罗强。

  三爷爷凭啥就不能结婚?你还砸玻璃,你还闹事了?你罗老二就是这么一号人,在这种人面前,就没道理可讲。

  邵钧见识多了,只许你罗强对不起我,耍我,还就不许老子对不起你摆你一刀吗?!他心里含着怨气,他也知道罗强有怨气,俩人每一次对掐,每一回冷战,都让他心绞,让他更加难受。

  往前走,没有路,像剜他的心;撂挑子,他又舍不得,像割他一块肉。

  这天在夜店里,一群公子哥儿凑在一桌,喝酒,套关系,打了一会儿牌。

  打牌楚二少和邵三爷坐对桌,互相翻眼皮子打眼色,专门赢沈博文一人儿的,杀熟。

  打牌打累了,歇下来,一群人牢骚闲扯,免不了提到最近一年帝都发生的大事,高层的变动。

  座上有个朋友,家里有内部人士,消息灵通,从各处搜罗打听来的零散段子,于是在一群哥们儿面前云山雾罩,就他什么都知道似的,在哥们面前拔份儿。

  那人把酒杯往桌上一摆,口气特别玄乎,还吊人胃口:“这不是半年多了吗,最近才解密,漏出风儿的,我才听说这里边儿的事,你们知道当时啥样吗?”

  邵钧翘着二郎腿,眼睛看别处,楚珣烦了,哼道:“一个闷屁,夹屁眼儿里不难受啊?快放啊。”

  那朋友于是开始抖,脚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回那俩人,都是无期,判得都够狠,但是又都不够狠。按理儿说,都够死几个个儿的,可是到这个级别的,没有直接判死的。贪一百万的死,贪到十亿丫就死不了了,但是上边又不能饶他,这人野心太大,又确实有能力,敢整大事儿,恨他的人特多,所以给他个无期,膈应着他。说到底,还是整垮他把他彻底拖下水的那个人厉害,牛逼。”

  楚珣哼道:“谁啊?你说姓罗的那位,他又怎么回事儿?”

  那朋友拿玻璃杯一拍茶几:“对,就他。”

  邵钧喉头动了动,脸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扭着,看向远处的舞台,耳朵却竖直了,听着身边的八卦。

  那人显得很感慨,说道:“要说刘这个人,也算一代枭雄,败就败在‘不仁’这俩字上。”

  “能做大事的人,要杀伐果断,要心狠手毒,但是凡事都要拿捏个分寸,对身边人要仁义,讲究个义气,要能服人。这个人,还是不仁,早在文革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他妈的是个红卫兵的出身,最下三滥让人瞧不起的一类,谁对他有过恩他狠踩谁,背后捅刀子,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结果怎么样?这回就是让当年的手下给‘翻’了。”

  “再说他当年这个手下,确实替他干了断头的买卖,也攥了他的把柄,这就是一着不慎,养虎为患。刘一直想除掉这个人,就是弄不掉。这回翻得真叫狠,所有的事儿都给丫抖露了。听说当年也是个狠点子,黑道大哥级别的人物,京东大酒店原来就是他的,罗老二,没人不知道吧?这种人手上好几条人命,根本就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把姓刘的搞死……”

  楚珣瞟了邵钧一眼,知道邵小三认识。

  邵钧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忍不住,低声骂道:“豁出去了个傻逼,搞死别人不就是搞死他自个儿?”

  那人一摆手,抖出料儿来:“一开始可也没招,专案组那些人下手多他妈狠啊,前两年在重庆,那帮人怎么下的手?”

  “据说,每一个接受调查的重点人物,都由七八个警察‘照顾’着,据说连审了七天七夜,一百多个小时不让人睡觉,每天只给喝水,不给吃饭,给饭也是馊的。天天坐铁椅子,吃喝拉撒睡都恨不得锁在铁椅子上,不让站起来。”

  沈博文喝高了,醉眼迷离地插嘴:“够狠,老虎凳吗?”

  “比老虎凳还狠!同时被抓的味醉仙集团那个女老板,也坐铁椅子,据说……”那人压低声音,表情诡秘神叨着,“据说椅子中间给挖个洞,拉的撒的和女人的那啥,那啥,都从那小洞里走……”

  “各种手段,不上台面的东西就更不能提了,比黑道还他妈黑,反正就跟当年歌乐山渣滓洞那一套也差不多,整起人来真狠……然而,罗老二那人愣是死不开口,骨头特硬,什么都没说!……”

  邵钧听着,听着,眼神发虚,心缓缓攥成一团,揪着地疼,听不下去,想走人。

  他脑子里闪过那天他见着罗强的样子,突然之间难受极了,一种莫名的沮丧。

  这群人聊的是罗强,原本应该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了解的人,可是邵钧突然发觉,对方说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他甚至还没有这说话的人了解更多的内情。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罗强,可是他当时不知道,他当时就没问过?

  楚珣问了一句:“那后来呢,这人怎么又招了?”

  那朋友说:“对啊,这事儿也怪!据说专案组那帮人原本没辙,都放弃了,把人又送回监狱。这人也是忒么有意思,有主意,偏要多耗那么两天,可能是还没想好,怕死?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想要见谁?要交待身后事?”

  邵钧猛地调过头,盯着那个人,怔怔地,双眼慢慢失神。

  邵钧当然清楚对方口里提到的“那两天”。

  那两天是他在值班,他知道罗强就只见过他,并没有要求任何家人亲属探视,也没再见宝贝弟弟。

  罗强那两天连路都走不利索,腿疼得爬不上天台楼顶的通风口,不能跟邵钧上天台上约会。可是罗强从来没跟他提过,腿是怎么弄的,那段日子经历过什么。

  邵钧当时脑子也一根筋,顾不上,根本就没关心,没细问,还惦记着吃罗家小三儿的一口老陈醋。他劈头盖脸的,还把罗强骂了一顿,骂罗强是傻逼脑袋,就惦记着替弟弟卖命,坐牢,其他什么都不顾……

  座上的人继续讲着:“不多不少,就等了那两天,这人突然就翻了。趁着刘家父子俩人死扛着没招供,姓罗的一个人把所有案子一下子全抛出来,所有证据都忒么事先准备好了,交待了一串银行保险箱密码,里边文件有,银行帐目有,照片有,连录音都有,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姓刘的不认啊,这绝对不能认啊,认了就是个死,于是玩儿命地反扑,反咬,法院一共庭审三次,次次开庭这两个正主儿对掐得见红见血……”

  “你们知道罗老二自首的时候,头一个跟谁交代的吗?你们没听说,这回刘下去了,谁填那个位置?谁能进市委常委?”

  这个爆料的人是沈博文朋友的朋友,关系远,今天是头一回见着楚珣和邵钧,在一群人面前抖份儿。这人其实根本不清楚邵小三的身份,因此言谈之间毫无顾忌。

  楚珣暗暗又瞅了一眼邵钧,下意识地捏捏邵钧的膝盖。

  邵钧的脸慢慢往下沉,一沉到底,黑眉徐徐抖动。

  他啃了几下嘴唇,突然问:“我知道你说的谁。你说,我听着,罗老二为什么偏偏找他自首?”

  那人把手里的烟往桌上一摊,煞有介事道:“这事儿,你就得直接去问姓罗的了,谁知道?谁问的出来?反正邵这回是赚了,前几年通过打黑一系列案子往上爬了一步,这回又通过这个案子,抢了个头功,纪委和公安部专案组的人都没搞定,竟然让他给搞定了,帮上头人除掉一颗麻烦的眼中钉……据说,我这只是听说哈,他通过这个案子,还能再往上上一步。以这人的背景,这简直快要顶头了!”

  ……

  座上的人口舌生花,吐沫星子飞溅。邵钧的脸变色了,他已经不知道他在听什么,心头一片混乱,肩膀发抖……

 

  78、第七十八章蛛丝马迹

 

  一伙人热闹到半夜,杂七杂八朋友起身散了,开跑车上四环路飚车去了,只剩下铁三角小团体。邵钧一把将沈大少揪回来的,不让这人跟那帮熊玩意儿出去胡闹,醉酒飚车,简直是作死。

  沈博文彻底喝高了,让哪个年轻服务生搀着扶着,进到后边洗手间,半天都没出来,一准儿又搞上了。

  邵钧坐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冰水。

  楚珣从身后过来,抢过他的杯子:“别喝那么多冰,肚子疼,本来零件儿就不全乎。”

  邵钧眼眶发红,心烦意乱:“甭管我。”

  邵钧一把拿过吧台上半杯烈酒,仰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仓皇流下,流了他满脖子,热辣辣的液体刺激着脖颈上跳突的血管。

  楚珣半张着嘴哼道:“嗳……那杯我喝过的……”

  邵钧想了想,说:“珣儿,我还得见见你姑姑,我有话问她。你姑这会儿睡了吗?”

  楚珣:“你看看表,几点了?”

  邵钧:“她老人家明儿几点能起床?我上你姑家门口等她起床。”

  楚珣瞠目:“小钧儿,你不至于吧?又打听那个犯人?……你到底怎么了?”

  邵钧抬起水汪汪一双眼,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说:“那个犯人,救过我的命,两次。”

  楚珣上下打量邵钧半晌,一针见血:“我没看出来那犯人救过你的命。我觉着倒好像是,那个人要了你的命。”

  邵三爷在清河监狱混这些年,他身边的哥们儿,楚少沈少,其实多多少少都看出来,邵钧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邵小三儿这人原本就不是那种热情外向、跟朋友无话不谈的大嘴巴。几年不在一处混,加上岁数大了,也是小三十岁的人,邵钧现在简直话更加的少,心里不知压了多少事,眉头沉甸甸的。

  在旁人眼里,邵钧整个人眉眼间都变冷峻了,脾气愈发内向……

  当天夜里,邵钧就没回家,也没回清河,在楚二少的写字楼公寓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还真拖着楚公子去楚姑姑家。大清早的,门神似的在人家门口杵着,憋着,人家一开门他就进去了。

  楚珣姑姑见着邵小三儿,也是有气,心里有想法,有意见,可是这别人家孩子,又不是她自个儿亲儿子,她也不好多管闲事批评教育邵钧。

  楚姑姑瞅着人说:“钧钧,你这回给你爸惹多少事儿?那天在国际饭店给你订婚,也请我去了,你知道后来闹得多尴尬?”

  邵钧低头抠手指头。

  他手指甲剪得很秃,实在没什么可抠的,抠不出来开始拿嘴啃,用牙咬,属耗子的。

  楚姑姑一家元老,她也算出身名门,在圈子里地位很高,对很多事儿看得犀利,说:“你爸爸这几年算是新冒出来的,往上奔的势头特猛,所以才有很多人想巴结,千方百计想跟你们家结亲家。结果你这孩子,真是个人物,竟然半道跑了,把人活活晾那儿了。巴结攀亲的没攀上,还没成亲就‘下堂’了,闹成个大笑话,你让陶家可不是觉着特别丢脸?人家指不定恨透你小子了。”

  邵钧自知理亏,低声嘟囔:“下回我去给陶叔叔赔个礼呗……这事儿我爸也有责任,他这人做事自己一套,不考虑别人。”

  楚姑姑冷笑:“你就最随你爸,你不也做事自个儿一套?你考虑过别人?”

  邵钧于是低下头,努着嘴,继续啃指甲。

  楚姑姑就差直截了当地说,就你们姓邵的极品爷俩,一渣渣一窝!

  楚珣在一旁用电水壶烧水,慢条斯理儿地一遍遍过滤茶水,品功夫茶。他姑姑这一屋子都是名贵好茶,金骏眉,大红袍,都是南方官员上京进贡拍马屁来的。

  楚珣插嘴,嘲讽邵钧:“幸亏我没姐姐妹妹,我要是有个妹,哼,八成也得让你丫个祸害人的玩意儿给坑了。”

  邵钧白了这人一眼,心里说,算了吧你,三爷爷可没坑你个小珣珣,我又没玩儿你,没搞你,就算对得起咱哥们儿一场了。

  楚姑姑一指楚珣:“小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怎么回事。”

  楚珣嘟囔:“我都是为了小钧儿么……”

  楚二少吐舌头,缩脖子假装小白兔,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怕。

  这天,楚姑姑又断断续续给邵钧讲了一些事。

  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国家正处于资本整合、国企改造、金融改革如火如荼的时期,各项制度法规都不健全,一些违法乱纪的官员就是钻研制度的缺口,侵吞国资,非法敛财,官商黑道互相勾结,走私诈骗。官家为黑道集团私运军火充当保护伞,黑道地下网络又替背后的势力靠山洗钱,分赃销赃。

  邵钧都明白了,罗老二当年从云南边境回来,是靠来往于南北两地走私军火枪支发家。那些年各地民间散落各种枪支、弹药,黑市一把改装54卖到几千元,一些黑道组织甚至配备了比警察都先进的微型冲锋枪。罗强敢做这一行,而且做到这么大,当年京城道上头号军火贩子,就是奔着早晚被枪毙去的。罗强做的这些断头买卖,具体涉案数额之巨,就连罗战都不知晓。罗三儿被捕遭公安逼供交代他哥的问题,他就没搀和过那些生意,根本不知具体内情。

  在道上混的人,钱赚够了,身家丰厚,慢慢地都想要洗白。因此罗强后来将生意重心渐渐转移到娱乐业和酒吧夜店生意,并且在京郊投资修建酒店和度假村,是为兄弟俩后半辈子稳定安生着想,直至最终事发入狱。

  楚姑姑说,想洗白,哪那么容易,他洗白了,别人还黑着呢,后面的人能轻易放过他?

  那时候上面也曾经调查过一次,查处下属官员的违法敛财行为,几乎查到正主儿。就这当口上,市委内部有个秘书,当年被逼上贼船,掌握的内情黑幕太多,想提前跑路,结果让人灭口。

  邵钧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楚姑姑:“我知道,您说的那个姓秦的秘书,想跑没跑了,让刘雇凶枪毙了,这事儿是姓刘的这回伏法的一大罪状。”

  即使是对楚公子家里的人,邵钧也没有把更多的家务事儿内情抖落出来,怪丢人的。

  楚姑姑点头说:“钧钧,你原来都知道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邵钧问:“所以,这就是罗强跟公安抖落出的重大案情?……他如果不抖料,他自己能有事儿吗?”

  楚姑姑挑眉道:“罗老二怎么可能没事儿?这案子就是他干的。”

  邵钧猛一抬头,表情迥异地问:“真凶不是姓刘的吗?是刘部买凶害了秦秘书,事后又把知情的凶手也灭口了,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楚姑姑往沙发里深深地坐下去,摇摇头:“你小子糊涂了?知情的凶手要是都灭了,这回还能有谁把刘拉下马?他倒是想都灭口。”

  邵钧面色突然一变:“当时办事儿的凶手,不是,死了吗?”

  楚姑姑看着他:“谁告诉的你那人死了?你都从哪打听的江湖消息?”

  楚珣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原本对这些乱七八糟事儿就没兴趣,拿胳膊肘捅邵钧:“凶手谁?谁死了?”

  楚姑姑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一个人沾了黑,想洗白,哪那么容易?后面人会轻易放过他?刘利用罗二做杀人灭口的事,就等于捏住这人的把柄,让他永远洗不白,跑不了。你手下这个犯人,也不是善茬,手段也狠,暗地里复制了多份证据,翻脸反过来指证了刘,真是个亡命徒。”

  ……

  邵钧脸色慢慢转白,整个人陷入震惊和混乱,两手十指抠进沙发坐垫里,浑身血管里的液体都冰冷了,凝固了……

  他确实是糊涂了,这半年多来浑浑噩噩,活得像个白痴,脑袋像一团黏稠的浆糊。

  他那时候脑子里无数次纠结的就只有一个念想,罗强对不起他,罗强亏欠了他,罗强这个王八蛋大混蛋,这辈子欠他的都偿还不清。

  可是他竟然就没有花工夫仔仔细细地把前后串起来,想明白,罗强究竟哪里对不起他?这么多日子以来,罗强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邵钧眼球都红了。

  罗强何止是亏欠了他五年自囚在深牢大狱,五年的大好青春他的用情他的付出他的掏心掏肺他的泥足深陷!

  这些事情,邵钧当然一早就问过邵国钢的。

  邵国钢当初劝他回家,调换工作,订婚结婚,都是怎么说的?

  邵国钢跟他说,当年做案的幕后真凶,爸替你查清楚了,凶手已经伏法了,你爸一生做人清清白白,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儿,没对不起你!钧钧,回家吧。

  邵国钢甚至拿出刘某人的认罪书其中一页复印件。邵钧确实看到了,那上面清清楚楚地承认曾经买凶灭口秦成江的事实,秦秘书只不过是内部清洗的牺牲品。

  事情真到水落石出的时候,邵钧那种计较的心态反而淡漠了,冷静下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要拼命纠结。邵钧当初年轻气盛时,那一股子为了妈妈而故意难为爸爸、折腾爸爸的叛逆心理,这一年来让邵国钢给他磨的,犟脾气都快磨圆溜了,已经没脾气了。

  邵国钢在他受伤住院以后,一趟趟地往医院跑,跟主治大夫谈,跟医护人员吵架嚷嚷,整夜整夜坐在病房里熬红了眼,邵钧那时全看在眼里,装进心里了。邵国钢也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鬓角的白发可以染,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但是谢顶的后脑勺染不回来。常年严肃刻板的一张脸,眼角和唇畔皱纹深陷。

  邵局长官越做越大,地位愈加被上面的人倚重,看好。身居高位的人,每天需要算计、筹谋的事情可就多了。平民老百姓每天街上来来往往,块儿八毛地在菜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有平民老百姓的烦恼;高官厚爵的人,也有高官厚爵的烦恼,承上压下,党同伐异,无数双眼从四面八方牢牢盯着,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有的是人眼红着那个位子。

  邵钧当时对案情也曾有所怀疑,小心翼翼地问:“凶手是什么人?我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的口气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凶手早就死了。”

  邵钧:“死了?”

  邵国钢:“凶手是刘手下的副手,姓王,叫王奇志,后来也死了。”

  邵钧没听说过这个叫王奇志的人,也不关心那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曾经有过两三分的怀疑,发散式联想,但是很快就甩甩头打消掉了那个念头,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邵钧早在跟他爸爸打赌时,逼着邵国钢吼出那句“老子这么些年在你心里就是个杀人凶手”的时候,心里就有谱了,邵国钢其实没干那些坏事,他一直误会了他爸爸,还认死理儿,瞎较劲。

  邵钧难得对他爸爸生出某种愧疚亏欠的心理,这些年都对邵国钢没摆过好脸色,可是他爸真正虐待苛待他了吗?父子俩怎么就弄成这样?

  亲妈已经没了,亲爸眼瞅着一天一天年纪大了,姥爷姥姥都八十了,掰指头一数,自个儿统共还剩下几个最亲的亲人?邵钧也不是人事不通的小孩子,也长大了。

  他心里后悔了,嘴上却又不松口,不想这么轻易就归顺邵国钢,不想走回那条为他铺好的路,变成别人掌中的猴子。

  可是,邵钧直到今天才发觉,他其实就是一只猴子,让他亲爸爸和罗强那混球合起伙来耍了一道的大猴子!他当作亲人的这两个人,合伙“判”了他一个无期。

  邵钧拧着黑眉,倔犟着,嘴唇紧咬……

 

  79、第七十九章父子对质

 

  那天,邵钧是从楚珣姑姑家掉头跑出去的,眼底发红,情绪有些失控暴躁,也顾不上对长辈的礼数,外套都扔在人家家里没穿。

  楚珣在后边帮这人拎着外套,没辙,还跟姑姑解释:“小钧儿最近脑子不太好使,您甭理他,这孩子,回头我抽他。”

  市局办公大楼的大会议厅,正举行表彰庆功大会,主席台前挂着红色横幅,局领导挨排坐成一溜。

  公安部前来列席的某领导讲了话,邵局进行工作汇报、总结性发言,全场掌声严肃热烈。表彰会之后,还办了一个自助型午餐会,犒赏全体有功的职员部下。

  邵局开完会,端了一盘吃的。他这些年,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中午从来都是叫了盒饭在办公室吃,有时一边吃还一边看文件。

  邵局一勺菜还没来得及吃,他助手跑过来凑头说了几句。

  邵钧其实来很久了,一直站在门外,透过会议厅的窗玻璃,看着部委领导怎么讲话,表彰,盯着看他爸爸气定神闲地总结发言,受到部里嘉奖,再为破案有功的部下一个一个授奖……会场气氛胜利团结,主席台上鲜花锦簇,台上领导们每个人的脸膛被射灯打出明黄色光泽,亮得极为刺眼。

  邵钧让灯光晃得眼球酸涩,肿胀,睁不开眼,后来才发觉,是他自己眼角涌出一股酸热的液体……

  邵钧面无表情踏进午餐会场,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中间穿过。

  部里的大头和邵国钢同时瞧见邵钧,领导心情正佳,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这不是小邵?大小伙子,不错,真不错。”

  邵钧端正地站着,点头,握手。邵局长家的三公子,在人前人后还是颇拿得出手的,气宇镇定,一表人才。

  领导随口客套了一句:“小邵,你现在那地儿,委屈了,也屈才了。以后来部里,到我那里工作,我很看好你!”

  这领导就是专门抓省部级大案的,这次打黑专案组的头目,邵钧心里清楚。

  邵钧嘴角扯动,淡淡地回道:“我才疏学浅,没啥本事,您那地方,我能力不够,我做不出来。”

  邵局迈进办公室,他儿子就坐在他办公桌前,一口袋一口袋地翻阅他桌上的大要案文件。

  邵国钢微微皱眉,不满道:“邵钧,规矩。”

  邵国钢所说的“规矩”,公安行业的人都懂,机要文件不是能随便乱翻乱看的,很多案子是有保密性质保密期限的。

  邵钧把文件甩到桌上,抬起头:“爸,我没规矩,我就是想知道实情,您告诉我实话。”

  这是邵钧逃婚逃跑之后,头一回明火昭彰地在他爸面前出现。邵国钢现在已经不需要问,就知道他儿子找他干嘛。他儿子现在基本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进家门,但凡露面现身,肯定就是为一个人,为了监狱里那个姓罗的死刑无期的犯人!

  邵钧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爸,当初是我跟您打了个赌,我说抓到那个案子的真凶,还我妈一个公道,我就跟您回家。”

  邵国钢沉着脸点头:“嗯。”

  邵钧眼睛发红:“我都答应您了,可是您就没跟我说实话。”

  邵国钢冷静地说:“你说的事我办到了,案子结了,买凶杀人的是刘,判了无期,现在关在秦城,你都知道了。”

  邵钧低吼:“凶手呢,行凶的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

  邵钧:“那个什么王奇志,根本就没这人,您编一个人名儿蒙我呢吗?”

  邵国钢面不改色,语重心长:“邵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爸爸没做过愧对良心、愧对你妈妈的事情,这些年,老子身家清白,问心无愧,你理解这些就成,够了吗?”

  邵钧重重地点头,语无伦次:“是,我都明白了,我都了解了,您是正派正直的人,当初是我弄错了,我错了,是我完完全全他妈的搞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凶手究竟是哪个?当年那个拿枪指着我脑袋,差点儿一枪崩了我的人,是谁?!”

  父子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黑眉对白脸,两张面孔酷似,就连撮火发怒时眉眼间的表情,气质,都像极了。

  邵钧那一张俊脸,以及骨子里公子哥儿的娇纵富贵气,是从他妈妈那儿来的;而他这一腔子暴烈脾气,遗传的他爸爸。

  邵国钢鼻梁和颧骨的线条如同钢筋般坚毅,一声不吭,掏钥匙打开文件柜,拎出一只大号牛皮纸口袋,拍在桌上。

  “你找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我骗你?你爸爸骗你?……我是你爸爸,我难不成害你?我为你好!”

  邵国钢表情沉稳,深重。

  邵钧盯着桌上的文件,喉结抖动。

  邵国钢一页一页地抽出文件,摆在邵钧面前,那一页一页苍白的纸,就像是一片一片地剥他的心,让他双眼模糊失焦……

  邵国钢也心疼,他忍了这么久,刻意淡化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儿子刨根问底儿,再伤一遍。

  邵国钢指着一页带照片的身份档案说:“我没骗你,这人叫王奇志,他死了,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门口,也是一枪爆头。”

  邵钧面无表情地说:“是谁?”

  邵国钢抽出最后两张供状,摆在邵钧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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