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强强](19)
“小邵?小邵不在我们这儿啊?”
接电话的人回头问同事,又下意识地问罗强和赖红兵:“邵钧刚来过医院吗?没有吧?你们都没瞅见这人吧?”
罗强神色一动,插嘴问:“邵警官咋了?他来这儿了?”
管教的对电话里吼:“啥?预警了?”
“那这人现在在哪儿?路上?……他到底走哪条路了?”
“潮白河发水了?怎么还能把路淹了?!”
两名管教急匆匆跑出去,打电话叫人。
罗强脸色慢慢凝重,眉头死死绞在一起,呆呆地坐着……
他当初在邵国钢面前放过的狠话,每个字他都记得。
有一天,你的人,别落到我手里。
你的人落到我手心儿里,老子一定让你难受,老子弄死他。
罗强慢慢走出病房,后背靠在墙上,一个人站在长长的昏暗的走廊里,盯着他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双眼失神。
影子的形状在他眼底慢慢变化,出卖了他的心,变成另一个人,他心里藏的那个人,细瘦的身材,微微扭着蛮腰,修长的一双腿……
端着托盘进来换药的小护士,差点儿被罗强一头撞翻托盘和药瓶子。
“嗳,嗳你站住!”
“你这人,你不能跑出医院啊,你想跑哪儿去?!”
那天下午,邵钧其实开出几里地之后,就发觉形势完全不对。
他也不是个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愣头青,只是水涨得太猛,,猛得超过他脑袋里那根警惕的神经弦。前后也就几分钟工夫,等到他发觉不妙,再想调头退回去,已经来不及。
京津交界处的潮白河水面最宽处将近百米,暴雨致使河水暴涨、漫出河堤,吞没大片待收割的玉米地,涌向地势低洼的乡间道路。
他们清河监狱东部几个监区,正位于潮白河沿岸,而医院在数公里外的高地,邵钧恰好被夹在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时候进退两难。
水没过车轮……
水没过车帮上喷漆的“清河监狱”字样……
车门推不开了,邵三爷没蠢到等着洪水将他没顶。他从后腰扽下警用匕首,一刀戳在车窗玻璃一角,玩儿命狠凿了几下,侧窗瞬间炸裂成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儿……
车已经没根了,漂起来,被洪水推着挤着往前走。
邵钧从车窗艰难地爬出,一翻身,像个大章鱼似的,狼败地趴在车顶。
“我操……”邵钧喃喃地。
放眼望去,这条路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他今天要想见着罗强,估摸着得直接游过去了。
邵钧两手奋力扒住车顶,两腿岔开着用脚别住,努力在水中维持平衡。
后来又从水里捡了一根长长的木头棍,拿来当桨,时不时在车顶划两下,把握方向。
可是车顶毕竟不能当船来划,更何况水流湍急,洪水从上游冲下来,水里裹得什么都有,农户的家伙事儿,尿桶痰盂,锅碗瓢盆,玉米红薯大白菜叶子,一股脑涌过来……
被水冲倒的小树苗砸下来,邵钧一躲,那一树劈过来几乎把他从车顶扫下去,差点儿脱手被水卷走……
他只剩下一只手还死摽着车沿,手指像被割裂似的疼着。
“邵钧!!!”
“啊!!!邵钧,你抓住了,别他妈撒手!!!!!”
邵钧觉着自己一定是快要被水吞没,已经出现幻觉,喊他的人是谁?
他都不用抬眼看就辨认出熟得不能再熟那混球的声音!可是一个犯人怎么可能出来乱跑,跑到这儿来?
“邵钧抓住车,爬上去!快给老子爬上去!!!!!”
罗强抱着路边一棵下半身浸没在水中的树,疯狂地朝邵钧喊话。
他盯着在水里浮沉挣扎的人,脑海里像被电流缠绕般疯狂回响着他当初曾经威胁邵国钢的某些话。
你动了我最宝贝的人,我也动你最宝贝的人。
我让你知道啥叫后悔,啥叫害怕。
罗强最知道自己宝贝的人吃苦受罪、让人欺负着了是怎样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心情。他已经遭过一回,他知道的。
罗强这天也终于亲眼看着,亲口尝到,啥才叫后悔,啥叫害怕。
邵钧呛了好几口脏水,恶心地快要吐了,挣扎着爬回车顶,就这会儿工夫,上游又一个浪头打过来,迅速连人带车裹走……
他自己都快淹死了,还挣扎着扭头望去,竟然看到罗强摽住的那棵树禁不住水流的冲击,瞬间轰然倒下。
“啊!!!啊!!!!!!!”
邵钧急得挥舞双手大叫,却发不出多少声音,喊不出罗强的名字。
砸向水面的树溅起几米高的浪花,庞大的根系连带着成吨成吨的黄土倒灌到洪水中,一片凌乱的沼泽。
邵钧被水卷裹着,俩眼一麻黑,完全找不见方向,眼角瞥见的就是罗强在水面上挥舞的那双手,像是要跟他说,“快走,树倒了!快躲开!”
……
车子被水卷得不知去向,邵钧因为体重轻在水面上漂着,迅速冲下来,一头撞向一根柱子!
这一下撞得头晕脑胀,顾不得难受,七手八脚抓住能抓的东西。
他抬头一瞧,自己抱的这地方,是清河最外围入口处一个界标地。前两年监狱长拍板,让在农场入口盖一个大牌楼,上书“清河农场”四个威风凛凛的大字。底下的人那时候怨声载道,私底下都十分不满,这几年经济效益好咱也别这么糟践钱,有这笔钱您给下边人瓜分了当年终奖好不好?
咱这儿明明是监狱,你忒么盖个大牌楼干嘛?
牌楼上写四个大字:贞洁牌坊?
搞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政绩景观,纯属有病么。
邵钧可没想到,幸亏盖了个没用的破牌楼,今天这牌坊救了他和罗强的命。
罗强让水冲下来,没撞上脑袋,几乎拦腰撞到另外一根柱子上!
这一撞,撞得俩眼发黑,差点儿被腰斩了……
“罗强!”
“罗强你抓住,别撒手!到我这儿来!”
这回轮到邵钧疯狂地喊,猴子似的摽在柱子上不敢撒手。罗强就在几米之外,咫尺之距,他却够不到人。
罗强一只大手搂着柱子,捱过最初几分钟快要晕过去的剧痛,终于腾出嘴来,斜眼瞄着不远处的人骂:“我操你大爷的老子的腰完了……我操你姥姥!!!”
邵钧满脸都是泥水,鼻子都让泥堵了,弄了一张憋屈的大花脸,又气又急,也骂:“你姥姥!”
罗强扯着脖子大骂:“你疯了你他妈没瞧见下暴雨发大水吗!你跑啥跑你跑这条路上来干啥?这条路忒么去年就发过一趟水了你他妈不知道吗!你白痴啊你!!!”
邵钧吼:“我白痴?我还不是为了上医院看你一眼!你在外边儿炸死了我不得给你收尸!”
罗强吼:“谁他妈炸死了!老子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看我,山上泄洪了你他妈白痴不知道跑!”
邵钧被骂得愣愣的,又委屈又恼火:“罗强你王八蛋你还敢说我!你从哪跑出来的?!你忒么趁发大水了你越狱吗!”
罗强是白眼珠套着一圈红眼珠子,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子越狱我越你个蛋!我还不是为了出来找你吗我以为你掉水里淹死了!!!”
邵钧:“……”
罗强:“……”
医院楼内楼外都有武警和保安把守,罗强是从住院部三楼男厕所窗户钻出来,爬管子溜到地面,翻墙而走。
罗强连鞋都没有,一只黑布鞋丢在采石场了,从医院跑出来趿拉着护士小妞的一只白鞋,跑半道就把小鞋跑丢了,于是光着脚跑。
受伤的腿往外洇着血,纱布全裹成一团烂泥了,腿疼得钻心都顾不上。
三馒头这小孩儿,遇事没经验,孤身一人陷到水里咋办?倾盆的暴雨,电闪雷鸣,山洪泥石流爆发,谁卷进去都是死,根本没得救……
罗强那时候真想抽自己。
他每回出事的时候,是三馒头来救他,捞他。
有一天馒头真出事了,谁在身边护着?这人身边还能有谁?
他从医院高处往山下跑,尚有相当一段距离,一眼瞅见清河监狱的小车,车顶上趴着个四爪章鱼。
就看见那一眼,罗强就快疯了,当时直接从半山坡抱着一棵大树的树杈,扑进水里……
俩人隔着四五米距离,一人儿怀里抱一根柱子,呼哧呼哧地喘气。
互相用牛眼瞪着,气哼哼得,都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可是又够不着人。
邵钧顶着暴雨跑过来,是来找罗强的,以为罗强出事了,没人在身旁照顾。
罗强不顾洪水跑出来,是来找邵钧的,怕馒头被水淹了,没人救。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几天前的别扭,吵架?
俩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心里牵挂着这么个人,哪受得了眼前人有事?
就这工夫,上游又冲下来一堆木头,夹杂着微弱的呼救声。
邵钧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拼命想要够到。
“这里,这里!”
“你抓住我,快抓住我!!!”
那是个女人,挥舞着双手在洪水中挣扎,指尖与邵钧的手指在咫尺之间滑过,谁都没能抓住谁。
……
两个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从眼前滑过,被激流卷裹着迅速吞没,呜咽,只剩下水面漂着的一团长发,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中。
这人就这么没了。
四周回复死一般的寂静。
邵钧剧烈地喘气,猛然扭过头,盯着罗强,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罗强胸口以下全部没入水中,沉默着,也望着邵钧,糊满黑泥的脸和脖颈让这人看上去如同一尊雕塑,只有眼底尚余微光。
生死一线,咫尺之距,下一秒或许就是天人永隔,望断天涯。
两个人深深地看着对方,撕扯纠缠着的视线像要将眼眶扯出血……
看完这一眼,还不知今夜能不能再看第二眼。
38、第三十八章绝不放手
乌云一寸一寸吞没山巅的亮光,四周视线愈发昏暗。
泡在水里的两个人像两头倔牛顶着犄角,谁都不爽,都心疼对方,骂得痛快了,这才开始着急。
俩人接力轮番喊“有人没啊谁拉老子一把我叫你哥”喊了一阵子,嗓子都喊哑了,周围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汪洋,一人儿没有。
“手机有没有?打个电话啊!”罗强吼道。
“……我他妈没手机!”邵钧对着吼。
“我个犯人没手机,你也没手机?!”罗强气懵了,这脑子冲动的小屁孩儿,办事永远都不过脑子、不计较后果、不心疼自己那少爷身子金贵的小命!你安安稳稳在监区待着,让老子放心你,不比什么都强?你跑出来干啥玩意儿这是?
“我上班从来都不带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邵钧也委屈地吼。
小邵警官每回值班确实兜里不揣手机,监狱这方面有严格条例,手机都锁在柜子里。
他中午着急麻慌跑出来,就没记着从柜子里拿手机,后腰只别了一只警务通。这玩意儿只能在监区范围内作用,迈出那道大铁门就是一块废铁。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两人必须想办法逃生,不然就要准备在水里泡一宿,泡成两只僵硬的鳄鱼。
罗强吩咐邵钧,把周围漂着的几根趁手的窄木头,聚拢到一起,拴成最简陋的救生装备。
捆木头就用水上漂过来的床单麻绳,邵钧裤腰上那根皮带也被征用(可惜罗强的囚服裤子是松紧带的,没皮带)。
救生筏份量不够,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罗强下巴一横,示意:“你先上去。”
邵钧说:“你先走。”
罗强骂:“你姥姥的,现在还跟我争谁先谁后?我大还是你大,谁大听谁的!”
邵钧也犟着呢,谁有道理听谁的:“你腰不行了,你先上去,你上去我还能在下边儿托你一把,不然谁托你?!”
罗强:“……”
罗强摽着救生筏,在水中挣扎许久,终于扒到一处陡坡,从水里慢慢地往上爬。
邵钧落在后边,一手抱着罗强的屁股,奋力把人往起托。
罗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攀上高处。他身上滚得跟一只泥猩猩似的,手臂可及范围内的小树小草都被他扯光了。
他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扭头去够身后的人:“快上来!”
邵钧伸手去拽一棵灌木,用力过猛,没料到啪一声拽断了,身体一下子从陡坡上滑坠……
“嗳!!!”
“抓住,抓住了!不能掉下去!!!”
罗强眼珠子快要崩出眼眶,探下身一把拽住邵钧身上不知道是哪儿,死命拽住了不撒手。
他两只手抓住邵钧的肩膀,邵钧两手胡乱薅住他的脖领子。俩人都喘不上气儿,都快要被对方勒死了,脸憋得通红,太阳穴上胀出一条条比蚯蚓还粗的青筋。
两个人就这么坠在那儿,一个坡上,一个坡下。
下面就是湍急的洪水,一个浪头卷过来,人掉进漩涡里就没了。
那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没撑住,或者不想再坚持,松开手,恐怕就真是咫尺天涯黄泉路,看完这一眼,再没有见一面的机会。
罗强腰上针扎一样,疼得俩眼发黑,眼冒金星,身体上半截和下半截像要崩开脱环儿了。
邵钧满头满脸都逼出汗,喘着,坚持着,眼神因为生死命悬一线而流露出深刻的恐惧与求生渴望,三爷忒么还没活够,还不想挂呢!
罗强嘴唇抖动,声音沙哑带血:“抓住喽……上来……使劲儿……”
“宝贝儿,再加把劲,自己爬上来……”
“老子腰使不上力,但是老子绝对不松手,你自己,给我麻利儿滚上来……”
“你今天要是他妈的不给我争气,爬不上来,你就把我也拖下去,老子就跟你死一路。”
……
罗强低声咒骂着,威胁着,两手铁钳一样,十根粗壮有力的手指几乎嵌进邵钧肉里。
邵钧那时仰着头,眼球瞳膜铺天盖地充斥着的就是罗强那张焦躁凶恶骂骂咧咧没有一丝笑模样的大脸。
你妈的,这么凶……
坡上的人拼命拽,坡下的人玩儿命爬,邵钧挣扎着,扭动着,爬得像一条大虫子,极其狼狈。
眼瞧着就要上来了,后屁股嘶啦一下。
邵钧痛苦地哼了一声,树枝子剐他屁股了。
裤子本来就没系腰带,松松垮垮,挂不住。
“裤……裤子……我……的……裤子……”
邵钧憋红了脸,呜呜得。
“都啥时候了?!”
罗强急得骂,老子俩手都拽不过来,没第三只手了,还帮你拽裤子?
罗强忍着腰部剧痛,两条铁臂用力一掀,一把将人扯上陡坡,两只大手将邵钧连头带身子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粗粝的几根手指几乎是把邵钧捏着,摁着,填进自己胸口,填得分明就是自己心头生生剥下来的一块肉,鲜活的,跳动着,带着血,失而复得,重新填回原位……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邵钧浑身哆嗦着,俩手死死抓着人,罗强后背上有他刚才挣扎爬坡时抠出来的一道道血痕。
浑身是泥、面孔都看不清楚的两个人,紧紧地抱着,抱在一起,粗声喘着,颤抖着,把脸埋进对方肩窝里。
抱了很久,很久,抱得很紧,说不出一句话。
邵钧的人上坡了,制服长裤留在坡下,被一个小漩涡轻巧地卷走,没影儿了。
俩人滚在一起,罗强带着血污的腿裹着邵钧,邵钧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因为又湿又冷而颤抖,哆哆嗦嗦贴紧罗强的身体,沾一丝儿热乎气。
邵钧:“你大爷的……我裤子呢!”
罗强:“啥裤子?”
邵钧:“我的裤子,我裤子剐没了!”
罗强:“裤子没就没了,人还在不就成了!”
邵钧:“……都是你犯浑,罗强你就是一王八蛋!!!”
邵钧嘴角委屈地往下撇着,一抽一抽,哆哩嗦嗦地骂,眼睛突然就红了。
三分是委屈,另有七分是害怕。从未经历过这种天灾,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刚才真给吓着了。
小时候爬架子下不来嚎啕大哭的时候,下边好歹还有一群人眼巴巴等着接着咱宝贝小钧钧呢,堂堂小少爷哪见过今天这阵仗?都说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可是咱邵三爷年纪轻轻,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走到哪不是一块香饽饽?咋就糟蹋在清河农场了,咋就糟践在这姓罗的混球手心儿里了?
今天差点儿就忒么挂了,就要与光明的前程大好的人生以及眼前这混蛋阴阳永隔了!
邵钧呼哧呼哧地喘气,隐隐地还哼了两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至于的,多大个人了,没见过世面……”罗强低声说。
“我就没想见这种世面!当初我咋告儿你的,采石场多危险,又是挖掘机又是炸药?你就是活腻歪了你不要命了!”邵钧委屈地吼。
“甭咋咋唬唬的,老子屁事儿没有。”罗强不以为然。
“怎么才算有事儿?你他妈要是真给炸得连渣儿都不剩,咋办?……谁受得了!”邵钧怒吼。
他算是看出来了,罗强这人半辈子从血道上一步一步蹚出来的,不怕死,不要命。这号人拿别人的命不当命,你拿自个儿命都不当命吗?
你自己没心没肝,别人的心肝你这种混蛋也不会在乎,对吗!
罗强用力胡噜一把邵钧脏兮兮的头发,抹了抹大花脸,一手揽过肩膀,一手抱着屁股,想要安慰受惊的小孩儿。
不抱不知道,一掌摸到暄暄乎乎的屁股蛋上。
邵钧触电似的:“干啥你?”
罗强:“你咋还光着?”
俩人同时甩嘴开骂,同时低头一瞧。
邵钧那嫩脸皮上,顿时像刷了一层鸡血,窘迫地捂住下身。
何止是裤子让树枝剐掉,他的阿玛尼高级内裤沿着屁股缝儿豁开一条大口子,剐成个开裆裤的形状。小内裤就剩个松紧带还挂在蛮腰上,布料扑散着,像个屁帘儿。
罗强低头看着,犯了一会儿愣,突然一口口水喷出来,哈哈哈哈狂放地笑。
“真忒么好看,长得真俊。”罗强乐。
“给我滚!”邵钧憋屈坏了。
“前边儿还遮着呢,没给你走光。”罗强说。
“……”邵钧气得没辙,在罗强面前抖,“哼,你三爷这套东西金贵着,能随便亮出来?亮出来不吓死你的!”
“唉哟?吓我一个?”罗强忍不住逗小孩儿,“您这裤裆里边装得是飞船啊还是航母的,老子还真想见识见识。”
劫后余生,整个人从身子骨到心情都散了,俩大老爷们儿抱着狂乐,乐得毫无风度节操,很不要脸地互相臭贫挤兑了几句。
那感觉好似心底的乌云阴霾烟消云散,霍然开朗,从心口透进来一缕朦朦胧胧的亮光,每个人的心都暖了,软了……
好久都没正经在一块儿说几句话,好些话堵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
坡下的水一路看涨,再不跑又得淹水里,邵钧一骨碌爬起身,扶起罗强,俩人拉扯着往高处山里爬。
罗强的腰不好使,一条腿又伤着,一动就疼,只能硬挺着。
邵钧倒是脚上穿了鞋,却裸着两条腿,走路走得很别扭。他的屁帘儿四面透风,吹得胯下那套柔软娇嫩的宝贝在夜风里不停晃悠,没有布料兜着,果然感觉不太安稳。
邵钧一条肩膀奋力撑着罗强,扶着对方慢慢走。
俩人深一脚浅一脚,万分狼狈,简直是这辈子走过的最落魄、最艰难的一条路。别说邵钧没这么出过糗,罗强自己都没有;当年被全国通缉,公安紧追猛赶,他逃进深山,都是一身专业的野外生存装备,腰里好几把枪,指哪打哪。
天彻底黑下来,低洼处的洪水短时间不会退去。
邵钧没手机,联系不上自己人,只能决定临时扎营露宿,在山里过一夜。
别看小邵警官当年在警校里也念过野外生存之类课程,书本上的知识真到了实地发挥作用的时候,还是不如罗强这号没念过书、完全靠自己一双脚创造实践经验的。罗强站在高处,地形地势简单察看一番,仰脸找了找牛郎星织女星的位置,于是选定崖边一处背风的小山洞,僻静,干燥。
俩人把怀里能用的工具家伙事儿都掏出来,罗强吩咐这人收集起山洞里的干柴树枝,在石坷垃里点一堆篝火,这才暖和了。
罗强要烟抽,可是邵钧衣兜里那半盒烟,早被水泡烂乎了。
没烟可咋熬得过漫漫长夜?两个烟瘾都很大的人这急得,上窜下跳,抓耳挠腮。后来弄了块大石头,在火里烤热,拎出来,再把一根一根湿漉漉的烟摆在热石头上熏烤,慢慢地熏干……
好不容易烤干一颗烟,点着了,俩人迫不及待得,一人嘬一口,吸那个香喷喷沁人心脾的焦油味道。
罗强不爽地抱怨:“嗯,你这啥烟?一股子哈喇味儿。”
邵钧无辜地说:“精品熊猫!我这不是哈喇了,让泥汤子泡软了,烟丝都不脆了。”
罗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从邵小三儿唇边抢走烟,凑近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品一品,再吸一口,眯细的眼从侧面看过去,皱纹深邃迷人。
方寸之地的小山洞里,俩人挤在火堆旁,肩靠着肩,手指间的烟递过来,再递回去,你一口,我一口……
这段日子各种变故,互相隔阂着,有意疏远着,其实哪个心里好受?
坐在一处,抽根烟,心里憋着藏着想要向对方解释、辩白或者质问的一番话,一下子就都不重要了,好像什么都不用再说。
一起经历了生死一线,手拉着手从山洪泥石流漩涡里爬出来,还需要说啥?啥事儿能有眼前这大活人好好地活着就靠在身旁更加重要?
当年没选择坐牢蹲监,彼此能有机会认识?
会有今天吗?
这都是命吗?
挂在悬崖上,哪个松了手,扭头放弃了,都再见不到另一个。
那一刻没有选择松手,就是不甘心,不认命,还想见着对方,无论如何舍不得死。
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
一个人儿独自瞎琢磨,那叫犯贱;俩人彼此相互惦记,就叫爱情。
39、第三十九章一条裤子
那一宿山里很凉,即便是盛夏季节,生着火堆,后半夜也把俩人冻得够呛。
罗强腰不好,不宜动弹。邵钧把这人慢慢扶到个能靠的地方,给他揉了揉。
“有多疼,能撑住?”邵钧问。
罗强“嗯”了一声,脑门上浮出一层汗,可是在三馒头面前,咱爷们儿哪能喊疼?
邵钧转身去洞口拾柴火,添柴拢火。他一抬身就露出屁股蛋,随着走路的步伐,屁帘儿一掀一掀的。
罗强歪在那里,忍不住盯着邵钧几乎光着屁股跑来跑去,还是自下往上的角度,看得贼清楚。邵小三儿那傻样,真绝了,这辈子估计不会有第二回,再怎么糗也没今天更糗了。
罗强歪着头,忍不住冷笑:“蛋真大。”
邵钧狐疑地抬头,然后迅速低头捂住,眼神里露出悲愤。
他这会儿的心态其实不是介意让罗强看了,介意的是咱邵三爷英俊潇洒英明神武这么些年,头一回在罗老二面前扒光,想要扒出个风神俊朗艳光四射的内胎来,可没料到是这种狼狈不堪的场合。
他只要一动,侧面就会走光,那一套宝贝,红彤彤的,跟枝头一挂冻柿子似的。
罗强贼似的盯着看,两眼发直,就好像那屁帘儿下边挂的不是蛋,而是两颗夜明珠。
邵钧威胁着:“滚一边儿待着,甭他妈看我。”
罗强还不罢休:“屁股嫩吗?”
邵小三儿龇牙,用嗷呜的口型说:我咬你信不信?
落魄到这份儿上,无比饥饿、湿冷、疲惫,实在也很难迸发出那方面的邪恶无耻欲望,干都干不动,罗强也不知是咋的,纯粹是心里发腻,眼前的三馒头,无论穿成啥鬼样子,这个人,就是他这半辈子领略的最美妙的一道风景。
从来没有过的心动滋味儿,以前对谁都没有过……
火生得更旺些,邵钧重新挤坐过来。他牙齿哆哆嗦嗦地打仗,偏还不停嘴地唠叨,说话就跟往外崩豆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