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强强](2)
第二道铁门在他身后关闭,再往里就是放风的操场,跑道,篮球场,娱乐室,做工的厂房,六层高崭新崭新的囚室大楼……
这是他们第三监区全体六个大队服刑人员的生活区,与世隔绝、不为外人所知的另一个世界。
邵钧没回他在监狱外租的小公寓。他知道回了那儿,当晚就得被他爸爸派来的公安抄枪堵在屋里,再把他铐起来,装麻袋用麻绳打包扛回去。
还是监狱里最安全。这几道坚固的铁门,就好像拦截异时空的铁闸,把纷纷扰扰全部挡在监狱之外,里边儿的人永远都出不去,外边儿的人也甭想进来。
狱警规范条例上,甚至连手机都不允许带入监区。这一条是多年来最让同事们诟病的规定,外边儿往里打电话找不着人,爹妈亲友尤其是媳妇傍家儿的,平时工作时间想腻歪几句,发个短信,里边儿人都收不到。可是邵钧最喜欢这一条规定,他最不爱带手机,他就是不想让熟人找着他。
傍晚,食堂已经开过晚饭,文化课学习时间。八点半,老师讲课完毕,犯人们排着队,晃晃悠悠地从小礼堂里走出来。
有人瞧见邵钧,点头哈腰地:“邵队,好几天没见您呢,嘿嘿……”
邵钧眯着眼,嘴皮子轻动:“排好队,不许交头接耳。”
他的视线扫过一行行一列列的犯人,脑子里想的是某个混球每一次从他面前走过,斜睨着眼儿,嘴角挂着阴阴邪邪的笑,眼神像刀子似的削过他的脖颈和胸口……
邵钧低声喊道:“3703,出列!”
“到!”
队伍里低头溜出来个圆鼓隆冬的小脑袋,立正,给邵钧歪歪斜斜地敬了个礼:“报告邵队。”
邵钧哼道:“刺猬,这几天你们班的人,老实呢?”
3703号,这个绰号刺猬的年轻囚犯,连忙点头说:“邵队,我们班的人可老实了,都等您回来呢!……内啥,邵队,我们老大,啥时候能放出来啊?”
邵钧冷着脸:“他啥时候放出来,是你问的吗?”
刺猬挠头陪笑:“报告邵队,我们这也是关心老大嘛……再说了,我们班没班长不成啊!”
邵钧撇嘴说:“没班长还有副班长啊,你们班副班长管不起事儿的?”
刺猬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是,副班长也管事儿,可是,老大不在我们不踏实,别的班的都趁机欺负我们,昨儿打篮球的时候合伙挤兑我们,给我们吹犯规,还敢盖我们的帽儿!……邵队,我们强哥不会挨罚吧,您不会打报告给他加刑吧?万一强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那我们……”
邵钧突然板起脸:“怎么着?罗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们班准备内讧了?二铺三铺下铺的都要造反了,怎么的?!”
刺猬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连声否认,保证说他们班所有牢犯都服帖地听从邵队指示,乖乖地等待强哥回归,绝对不敢炸刺儿,一直说到邵三公子的冷脸慢慢地缓和,嘴角挂上一丝笑。
邵钧挥挥手,让这罗哩吧嗦的家伙闭嘴滚蛋。
加刑不加刑的,是他邵三爷一人儿说了算数的吗,罗强那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想起来就脑仁疼……
邵钧回到监区办公室交接班,田队和几个管教还说:“少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儿晚上我们值班,用不着你,明天24小时都是你的班,你回去睡觉呗。”
邵钧心里挂着,问:“关禁闭那家伙呢?”
田队说:“还关着呢。送去的晚饭没吃,管我要了两颗烟抽。”
王管(管教)说:“邵队,要不然晚上您去跟罗老二聊聊,这人有心事儿。”
邵钧翻了个白眼儿:“有心事儿让丫给我憋着,再多关他几天就服了。”
这年头犯人都跟大爷似的,走在全国人民的前列,率先就与西方接轨了,都他妈讲人权的,不能打不能骂的。犯人有文化课老师,有图书馆、娱乐室,还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大夫,狱警却没有。
你三爷爷还憋一肚子心事呢,我找谁唠嗑儿去?邵钧心头恼火着。
办公室里一帮同事也都在议论这事儿。
罗强在牢里名头大,关系也海了,他这边儿砸了玻璃,关了禁闭,外边儿立马就知道了。罗强的亲弟弟罗战,第二天就屁颠颠儿地跑来,直接摞了一袋子的现金,赔偿食堂玻璃的钱。罗战给几位队长、管教的送烟送酒,求他们手下留情:“我哥那号人,就是脾气臭,几位多担待,别罚他,别打他。他砸坏了公物伤了人,我全数赔,我按三倍的赔。”
罗家小三儿也是吃过牢饭的人,当然知晓监狱里关禁闭、上铁镣、甚至关小铁笼子的那回事儿,生怕他哥哥吃这种委屈,三天两头地跑过来打点,送钱。
田队说:“得亏咱们监区关了个罗强,他弟弟现在又混出名堂了,大老板了,真不差钱,罗强现在整个儿是在给咱第三监区创收呢!真惹不起,整一财神!”
别的监区犯人洗澡都烧锅炉,就他们第三监区的澡堂子有高档天然气热水器,24小时供应热水。
厂房里还安了冷热饮水机,犯人做工时再不会渴着,喝水不用出门。
娱乐室摆起来好几张台球桌,后来又修了个塑胶地面的标准化高级篮球场。
这些都是罗老板掏的钱,表面儿上说是私企无偿赞助监狱现代化建设,其实大伙都明白,罗三儿这是为他哥哥花钱,生怕罗强在牢里日子过得不顺心、不舒服。
邵钧还不放心,问:“这事儿没报告监区长吧?罗老二就是砸个玻璃,没伤人……”
“甭跟监区长他们说,别跟罗强一般见识,这事儿我能处理。”
邵钧叮嘱着同事。
田队说:“我们当然不会主动打报告,报上去了上边儿未必会罚罗强,再转过来罚我们几个,管教不严,导致犯人滋事毁坏公物,这个季度的绩效又得泡汤!每个月挣那么几条烟钱,容易么咱们!……”
邵钧心里暗暗踏实了,咧嘴笑笑,赶紧掏出几包精品熊猫,丢给那几位爷。
这年头做狱警不容易,承担的责任重,压力大,又没有干公安的那些人在社会上的权势。每月就挣那几千块钱,不出事儿还好,就怕监狱里死人、伤人,或者暴动、越狱,罚你奖金都算轻的,搞不好就是渎职罪,扒了警皮,一转脸警察就变阶下囚了。
当然,他邵三公子不怕这些。邵三爷能在乎每月那几千块工资?每季度抠抠唆唆的那丁点儿绩效奖金?他更不会有吃亏坐牢的边际风险,所以这人在监狱里纯粹是个吃白饭晾肚皮混日子的——相当一部分同事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3、禁闭室 ...
入夜,监道里静悄悄的,长明灯洒下一片明静的光。
所有的犯人都已经洗漱完毕,回到各自的牢号,队长和管教们挨门儿视察,整队报数,然后让犯人早早地上床睡觉。
监看室里,整面墙都是一帧一帧的小屏幕,利用监视器可以牢牢掌握整个监区各个牢房的动向。
犯人踏踏实实钻被窝打呼噜去了,值班的队长管教们可不能睡,盯着监视屏幕,盯一宿。
王管看着屏幕,跟邵钧说:“邵队,你爸爸往咱办公室的外线打电话,打了好几趟,找你找挺急的,你回了吗?”
“嗯,知道了……”
邵钧含糊应了一声。他现在心里哪还惦记别的事儿?
王管挺好心地让邵钧回去睡觉,邵钧在监看室里磨蹭着不走。
他那俩眼一直盯着七班囚室的画面。上下铺,一共十张床,九张床上都睡着人,就只有大铺的床空着,豆腐块儿一个星期没拆开过,床铺冷冷清清。
邵钧还记得那时候他值夜班,晚上看监视画面,罗强就躺在那张床上。
他看监视器,罗强也看监视器。
罗强就对着墙角的摄像头,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罗强歪着头,浓重的五官和颇有棱角的脸在模糊的背景画面里化作某个极为清晰生动的表情,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缓缓探进被子,喘息着,起伏着,唇角挂着挑逗的笑……
操!
邵钧狠命咽了一口唾沫,牙根儿痒痒,心里恼恨,恨完了就剩下一片空落落的……
他用遥控器把禁闭室的画面调出来,才看一眼,就急了。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这人晚上不睡觉?”
邵钧眉头皱了起来。
“不睡,他就坐着。”王管耸肩说,“再说戴着镣,睡也睡不舒服啊,都伸不开腿。”
邵钧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儿,坐立不安,又熬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咬牙切齿地爆出一句。
“王八蛋!”
罗老二就是王八蛋,天杀的。
这么一大套手铐脚镣地戴在身上,坐着生扛,明摆着的,这他妈的是扛他一人儿呢吗?
“我找他谈谈。”
邵钧丢下一句话。
禁闭室里悄无声息。月光透过小窗,照出一尊好似蒙着铁水带着锈迹的侧影,粗粝而坚硬。
罗强一动不动地坐着,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和胸口的起伏带动了铁镣,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动。
“3709。”邵钧喊道。
没人搭理他。
某人连眼皮都没睁开。
“罗强。”
邵钧低声哼了一句,让铁门在身后紧紧地阖拢。
罗强身形没动,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削过邵钧的脖颈,视线的边缘仿佛带着刃,要把邵钧一刀斩颈似的。
罗强的声音低哑:“邵警官,新婚,恭喜你。”
邵钧眼都不眨地接口:“谢了。”
罗强目光冷冷的:“度完蜜月了?热乎够了?”
邵钧与罗强赤裸裸地直视,丝毫没示弱:“是啊,领了证,摆了酒,人也不多,就三百来桌吧。去了一趟米兰都灵佛罗伦萨威尼斯七日蜜月游,特爽,特滋润,你怎么着?”
邵钧顺嘴说的。
他在他那张意大利进口高档木头床上被他爸爸铐了三天,赚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发泄呢,罗强竟然还挑他的火。
他看见罗强蓦然扭脸望向窗外。
罗强眼底积聚起一层暗红色烧灼一样的雾水,像是被人往眼球上戳了两刀似的。
封闭的小屋子里,俩人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谁都不搭理谁,两头公兽角力掐架似的,谁都不肯妥协后退。
最后还是邵钧憋不住了。
他这人原本平时话就多一些,论冷战的道行,怎么也拼不过罗老二的。
他知道他要是不开口说话,他靠着墙站一宿,罗强也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他慢慢走过去,在罗强脚边蹲了下去,仰脸看着人。
就这么默默地看着。
邵钧问:“晚饭没吃?”
罗强嘴角动了动,斜眼不看人。
邵钧乐了,露出滑滑的笑模样儿:“午饭一准儿也没吃吧?饿给谁看呢这是?你要是真想饿给我看,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应该狠狠地吃,填饱了,战斗力储存够了,等我回来你再开始跟我绝食,犯拧。”
罗强喉咙里重重地咕哝了一声,以示不爽。
邵钧心里软了一下,问:“食堂有馒头,要吗?”
罗强:“不要。”
“馒头你都不要了?”邵钧逗他:“我办公室抽屉里还有几袋真空鸭脖子,上回你弟弟带来的,馋吗?”
罗强哼了一声。
其实是想吃,馋,但是想吃可不能直说咱想吃。
邵钧给自己塞了一颗烟,往罗强嘴里硬塞进去一颗。俩人又互相喂对方吃了几个回合的白眼珠子,掐架掐不腻似的。
打火机淡蓝色的小火苗凑近脸庞时,罗强眼睑上密密实实的睫毛掩藏不住伤感之后隐忍不发的怨怒与渴望……
禁闭室几米见方,勉强盛下一张小床,一把椅子,四周墙壁铺着充气垫,床角各处都用海绵包裹,防止犯人自残自杀。
天花板犄角上有个摄像头,全天候监控室内的动静,但是只有图像,没有声音,监看室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关起门来,这两个人在谈什么。
罗强抽烟时带动手腕上的镣子,通过上下连接的那条细链又带动了脚上的镣,脊背微微弯着。
邵钧立时就瞅见了,即使不常走动,沉重的铁环还是在脚踝处磨出一片红。
“自找难受么你……”
邵钧嘟囔着,从裤兜里掏出药膏和一卷儿干净的纱布,蹲在地上,给这人上药。
他拿棉签蘸药酒给伤处消了毒,用清清凉凉的药膏在脚腕处涂上一层,止疼的,最后再把铁镣子缠上纱布,这样不会再磨脚丫子,伤口也不会沤得发炎。
邵钧做得很仔细,眼前这人得哄着,顺毛捋着,也捋习惯了。
邵三爷平时在家给人做过这活儿?没有。他就给罗强弄过。
罗强一声不吭,低头看着人。
“现在舒服了?”
邵钧瞪着对方。
药膏和纱布是他特意绕道办公室去拿的。他知道戴了镣子的脚会磨破,皮破了露出肉,挺疼的。
邵钧说:“那几扇大玻璃的钱,你们家三儿替你赔了。”
罗强“嗯”了一声。
邵钧说:“我知道你弟有钱,不稀罕这几个钱,由着你这么折腾!有个贴心扒肺的好弟弟,特美,特亲,是吧?”
罗强嘴角浮出一丝丝儿的得意。
邵钧眼里缓缓袒露出深刻的不爽,委屈。
只要一提起罗战那小子,他早就想甩脸了,这是两个人之间迈不过去的那一道导火索,点火就着。
邵钧提高了嗓门儿,咄咄逼人地,又说:“你们家罗三儿这么有钱,你怎么不让他直接掏钱把你赎出去?
“罗强你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几万块就能买一年,一两百万买你十年刑期足够,一千万买不来你出狱?”
罗强抬眼看着他:“我们家三儿的钱,他自个儿辛辛苦苦赚的,我干啥糟践他的钱。”
“那你他妈的这就是糟践我。”
邵三爷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邵钧把烟掷在地上,用牙齿啃自己的嘴唇,用皮靴子底狠狠地碾地上的烟头,恨不得把烟灰烟丝都碾到水泥地板里。
他在小屋里围着罗强转了几趟,气急败坏似的,用手指指着人。
“你弟弟不是跟你最亲吗?让他拿出一千万他不乐意?我就不信了。”
“你弟弟跟你再亲又能咋样?你为了他你什么都豁出去了,你他妈的连下半辈子都赔进去了,他呢?他打算陪你过下半辈子吗?你弟已经结婚了,跟人家那口子卿卿我我甜蜜着,还惦记你这个当哥哥的死活!”
“上回你们家老三来探监,你怎么跟他说的?你咋不跟他说实话?”
“罗强你就是一大傻逼,你蹲大牢脑子都蹲傻了!”
邵钧说着说着都快哆嗦了,气得想抽人。
他要不是警察,罗强要不是个犯人,他早上去拿脚踹这人了。
“我比你更傻逼,我他妈的是天底下头号傻逼。”
邵钧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满脑子装的就是你弟弟,你就为他卖命吧。”
“你成全他,你就不成全我!……”
邵钧眼圈儿红了,撅着嘴,眼睛里一片凌乱的水雾,瞪着罗强……
这晚没人知道那俩人谈的什么。
值班儿的田队、王管、郑管几个人,只知道邵三爷跟罗老二谈崩了,重重地摔上铁门,出去了。
邵钧回办公室翻出那几包鸭脖子,凌空拽给罗强。
“啃你的脖子去……你宝贝弟弟孝敬你的!”
邵钧小声咒骂着,拎了一把椅子,在禁闭室门外的墙边坐着。
他盘腿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支起来,闷着头啃自个儿的膝盖。
咱邵三爷牙尖嘴利,又脾气火爆的,咬上了谁就不撒嘴,咬上裤子他也不撒嘴,闹耗子似的,不一会儿就把制服长裤的膝盖处啃出一个老大的洞,这条裤子算是废了……
罗强是第二天早上管教来给送饭时知道的。
王管唠叨了一句:“罗老二,你又惹咱们邵队长发火了吧?昨晚上你在屋里坐了一宿,邵队在屋外陪你坐一宿。你不吃饭,邵队也没吃好饭,你说你,还好意思这么犯犟吗?”
罗强略微意外地愣了一下,眼神黯下去,不吭气儿。
据说,就是因为王管这一句话,罗强忽然就消停了,不闹了,当天下午就跟管教说,要回囚室睡觉。
事后监区长还表扬王管,老王,你成啊,竟然把罗老二给教育了,说服了,这回没闹出什么大事儿,月底给你老小子记一功。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俩人头一场对手戏,就吵架了555。
时间问题,罗太狼已经结婚了。故事情节有重合,但是,站在罗战角度看到的那些事情,可能并非全部的真相,所以现在是站在二哥和小钧钧的立场和视角讲故事了。
头一天就收一堆雷,我的乖乖,感动坏我了!谢谢萌物们支持。
4、休假的星期天 ...
邵钧虽然一夜没睡,仗着年轻底子好,倒也精力充沛,一大早整装齐备,六点钟准时出现在监道口儿。
牢号里有起的早的,扒在小窗口上,眼巴巴地招呼:“呦,今儿是邵队?邵队您可真早啊!”
邵钧那一张帅脸,修长挺拔的身板儿,往监道门口一摆,楼道两侧若干扇铁门后面立刻探出无数交错的目光,直勾勾地瞟着他。瞟他的人也并非怀有什么非分的意味。长相好看耐看,无论是男人,女人,大伙肯定都爱看两眼。
尤其在监狱这种军事化管理极其单调枯燥无聊的地方,模样英俊一表人才的邵队长,邵三爷,那就是第三监区全体劳苦大众改造分子兼小市民阶层,常年装在眼睛里的一道流动的美景儿。那牛皮武装带扎得,腰部曲线顺溜着,那大皮靴跺得嘎嘎的,电警棍抡着,时不时再耍个小威风、来两句糙话,走路的时候后胯还扭着,透出与生俱来的某种风流贵气,旁人学都学不来的那劲儿……
因此,犯人们都挺待见这位很禁看的邵队长,都喜欢他。
这天恰好是星期天,休息日,全天放风活动,犯人们最喜欢了。
食堂的大扇玻璃还没修好,打饭的窗口四面呼呼地透着风,展示着罗强动粗发飙的光荣战果,让排队打饭的犯人们私下交头接耳,啧啧寒噤。
“要说罗老二现在啊,比以前脾气顺溜多了,咱队长还是改造得好。”
“没错,这要是照着几年前,那一张桌子得横着抡三班班头老癞子脑袋上。”
七班的班长不在,副班长顺子带队从窗口领饭。
刺猬端着饭盆出来,还扭头嘟囔着:“多给我一勺不成啊!”
刺猬跟顺子不停地抱怨:“我怎么觉着,这米粥越来越稀了?咱们班先盛的,撇的是上边儿那层,他们四班、五班、六班竟然都排咱们后边儿盛的,他们喝的是粥底,咱们喝的是米汤,咱们班吃亏了!”
邵钧眼一斜:“嘟囔什么呢?”
刺猬偷瞥邵钧一眼,哼哼唧唧地说:“老大赶紧放出来吧,再不出来,哥儿几个下顿就快要喝白开水了。”
上午是在牢号里自由活动,歇着。没文化的人就凑一只凳子上打打牌、聊聊天,有文化的就在图书室里看看书。
吃过中午饭,下午是放风时间,犯人们组队在操场上打篮球,或者娱乐室里打乒乓球、台球。
罗强就是这个时候放出来的。
娱乐室窗外走廊上,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外墙岗楼上持枪警戒的武警小战士仿佛下意识地,咔咔咔迅速上膛,修长的枪管子隔空划过走廊上的人,枪口警惕地指着某一个聚满目光的身影。
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武警的枪栓声,视线齐刷刷地摆向门口,原本哄哄闹闹的娱乐室瞬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翘脚坐在凳子上指挥小弟打球的三班大铺老癞子,不由自主地,把脚丫子放下来,坐直起来,那紧张得,简直像迎候监狱长谈话。
七班的几个小弟,刺猬、狐狸他们,都放下手里的球杆子。
两个管教暗暗地握住后腰上别的电棍,如临大敌时候的习惯动作。
就连邵钧自个儿都暗自绷直了腰杆,深吸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心口砰砰跳了几下。
罗强从外墙武警的枪口下收回两道嘲弄的目光,回过头,宽阔的脊背像山一样遮住屋外的阳光,朦朦胧胧的身形从淡黄色的阳光中踏进来。
罗强的眉眼依然浓重,带着毛边儿的粗糙视线扫过全屋的人,沿着邵钧的脸庞下巴迅速打了一个旋儿,重重地掠过……
娱乐室里经过短暂的沉寂,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是明显与刚才不同。其他班吆喝叫唤的声音收敛下去,透着一股子小心与忌惮。
刺猬摸着脑瓢走上前:“强哥!您可回来啦……”
他们班有个绰号叫狐狸的,从人缝儿里钻出来抢上前:“强哥,再不回来我们都想您了——”
对面儿坐着的某个班里,有人起哄:“就你一人儿拼命想呢吧?想得每天晚上猫似的,趴窗口上叫春儿!”
狐狸本名叫胡岩,因为那个劲儿,得了这么个外号。胡岩朝那人不屑地一瞟,捉了罗强一条胳膊就挎着走,半个身子都黏上去,美不滋儿的。他才无所谓旁人的闲言闲语,反正全监区的人都知道,一队七班的那只小骚狐狸,这几年心里就装着罗老二一个人。
邵钧不动声色地瞪了狐狸一眼,其实是瞪狐狸摽着罗强的那两只贱爪子,真忒么贱。
他拿着手里的球杆儿,伏下身,“啪”,干脆利落地一杆让红球落袋,抬屁股想走人。罗强已经放出来,看情形暂时不抽风了,邵钧心里也踏实了。心里踏实,但是面儿上还没找回来呢。
“强哥,给咱露两手儿啊!”
“强哥,邵队也在,比一场啊!”
罗强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着凳面儿,歪头挑衅似的瞅着邵钧,眼神儿带着勾刺儿,撩拨人的。
操,三爷爷怕过你啊?
邵钧原本都要走了,又回过头来,重新抄起球杆。
他够着去打远端的球,半边身子伏在桌案上,一条大长腿潇洒地往桌上一摆,硬制服长裤包裹的臀线呈现出小山丘似的弧度,修长的小腿翘在桌子外边儿。
罗强盯着邵钧的屁股和腿,眯起眼睛,喉结滑动。
邵钧拿他那双风流吊梢儿的眼睛瞄了几秒,又是很干净的一杆,溅起几声掌声。
罗强在稀稀拉拉的巴掌声中霍然站起身,把胡岩摽着他的两只手撸掉。
刺猬从兜里摸出一颗藏了好几天的烟,从管教那里借了火,自己一口没抽,巴巴地捧着烟递给他家老大。自从心甘情愿五体投地地归顺了罗老二,这厮表现得彻头彻尾就是一马屁精,带二十四响儿的。
罗强眼皮子轻轻一抹,示意刺猬自己享受去,刺猬这才乐呵呵地把烟塞到嘴里,吸了心旷神怡的几大口。
罗强嘴里来回来去嚼着一片银杏叶,品尝着酸涩微苦的滋味儿,手持球杆,缓缓地低下头。
眼皮下流出的两道视线与邵钧撞个正着,逗弄似的流连。
邵钧失笑,胸口一阵憋闷。罗强腰间那只手轻轻一震,动作细微,“啪”。
沉甸甸的球撞疼了邵钧的心口,挣扎抽痛的心随着红球一起,砰然落入网袋……
罗强昨晚儿也琢磨了一宿。他根本就不信邵小三儿结婚了。
不可能的,邵钧不会娶媳妇,也不会离开清河。他就吃定他了,这辈子跑不了,甭想。
娱乐室里掌声连连,一帮看热闹的人都过瘾了,尽兴了。
邵三爷和罗老二那天就跟摽上劲似的,连开了三局。
围观群众明显分成两坨,后排都恨不得站在凳子上,扒着前边儿的肩膀看。
“就剩俩彩球,强哥拿下,拿下这局!”
“你们别美,邵队下一局肯定扳回来!”
“赌啥的?敢不敢赌?”
“你说赌啥?!”
邵钧正琢磨球路呢,横过来一眼,敢赌啥?这啥地方?
三班的一个人指着刺猬叫嚣:“赌今儿晚饭,咱俩一人一根儿黄瓜!”
“敢瞧不起我们强哥?”刺猬毫不示弱,“我们七班赌一盆黄瓜!!!”
“我们老大要是输了,我们全班的黄瓜都给你们班吃!”
邵钧抬眼,看见罗强乐了。
罗强难得乐一回,杵着球杆,拳头半握挡着嘴,眼角眯出一片粗放的纹路。刺猬那小子,说的那句话有歧义,“我们七班的黄瓜喂你们吃”,明晃晃地占了三班那二傻子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