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99)
何棠江刚收集好土壤, 那边领队就开始点名了。
“我们先在附近的旅店休息一会, 下午一点集合, 你们的装备都带了吗?”领队老李问。
“带了!”
三个人一同回答道。
老李点了点头,说:“那就好,要是忘记带, 可没人能给你们补上。”
何棠江他们三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户外项目, 使用的装备也不尽相同,练攀岩的那位小伙伴还好, 装备基本和何棠江差不多, 但是练习铁人三项的小伙伴的装备就和他们相差很多了。他这次来日本, 甚至将自己的公路自行车也带了过来。
“李老师,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们富士山的活动行程吗?”
领队老李说:“这个很重要吗?”
“至少知道了行程, 我们也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需要做好准备的永远是你们的身体和精神。”领队老李说,“关心多余的事,只会分散你们的心神。”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这么神秘,到了现在还不能说?
既然如此,他们就只能等到下午了。三人正要往旁边的旅店走去,何棠江被喊住了。
“何棠江。”
“怎么了,老师?”
领队老李看着他一会,欲言又止。最后,他只开口问。
“你喜欢登山吗?”
何棠江握紧手中的瓶子,认真回答。
“这么问没有意义,老师。我热爱登山。”
真像。
领队老李看着何棠江的背影,不由得又感叹了一句。昨天也有人,对何棠江做出了一样的评价。
……
“他长的真像他。”
“哪里,他明明像他母亲。”
“我是说眼睛。”
两个中年男人坐在房间里,谈起事来,就免不了开始怀旧。
“他的眼睛像。那里面里藏着一团火,只有遇到喜爱的事物时那火才会熊熊燃烧起来。”张博用右手拿下香烟,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伙伴,“我第一眼就认出他。我记得何山的那双眼睛,他们俩一模一样。”
这是出发前往富士山的前一晚,张博和领队老刘待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书房里,讨论着明日的计划安排,可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由自主地偏到一旁了。
“国内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张博掸了一下烟灰,问。
领队老刘看了他一眼。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
“我看他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张博说,“那个孩子自尊心强。他不喜欢何山,就讨厌别人将何山与他联系在一起。”
“不喜欢?”领队老李想着从禹晓晓那里听到的消息,摇了摇头,“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这就是你那天假装没认出他的原因?”
张博与何山曾是莫逆之交,怎么会认不出与何山有着同样血脉的骨肉?
然而,张博却说:“假装?不,我认识的本来就只是何棠江,而不是何山的儿子。”
……
下午一点。
何棠江午睡起来,出门去找另外两个伙伴,却被旅店老板告知,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就走了。
怎么回事?
何棠江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好了一点集合一起出发的吗?
他也没有找到领队老李,只是收到一条短信,短信上载明了一个地址,让他在一点半之前赶到。何棠江向旅店老板询问,得知从旅店出发到那里需要二十多分钟。几乎一分都不能耽搁,他迈开步伐疯狂赶路的同时,心里也一个劲地吐糟——只是一次交流会的户外活动而已,有必要这么神秘吗?
二十五分钟后,当何棠江抵达了人山人海的集合现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知走错了地方。
“何君,何棠江?”
那边被一群街坊们包围住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照片核对,看见他连忙冲他招手。
“这边,请在这边报道,何棠江选手。”
选手?
何棠江心里嘀咕着,盯着周围人们火热的视线,走到工作人员身前。
“请在这里写下您的姓名,护照号码。”工作人员用英语介绍,“一会保安会将您带到场地内的。”
“这是要做什么?”
何棠江写下名,看着周围乌压压的人头。
“我以为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活动,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请不要在意。今天是富士山开山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来等待开山仪式的。开山仪式结束后,他们就会一齐前往富士山登顶,欣赏富士山开山后的第一个日出。”
何棠江回头看了那近百号人,果然注意到有不少人都穿着专业的登山装备。
“他们都是登山运动员?”何棠江惊讶。
“不,他们只是普通的爱好者,有附近的主妇,也有特地赶过来的大学生。大家都不想错过富士山新一年开山的第一次日出。”
早就听人说过日本是一个登山大国,登山运动十分普及。然而时至今日,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一幕后,何棠江才真切体会到登山大国的含义。这不在于这个国家有多少优秀的选手完成了最高难度的山峰的攀登,而是在于民众对于这项活动的关注与热情。
有这样的民众基础,也难怪日本能够培养出许多优秀的登山家与欧美抗衡。
想起国内登山圈的形势,何棠江叹了一口气。对比起来,国内登山圈就像是一片荒漠。虽然近些年来,户外运动逐步被人认知,户外运动已经成为一个新名词,但妖魔化户外运动的风险,冷嘲热讽那些不幸去世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也是半懂不懂的外行人带给这个圈子的伤害。
【不明白那么危险又不赚钱的事有什么意义。】
【就是个人英雄主义,虚荣心强,想要出风头吧。】
【不要自私了,赶紧放弃吧,死了也拖累别人。】
【这能叫什么理想,不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不配叫做理想!】
不关注,不理解,不认可。冷嘲热讽,横加干涉,哪怕只是想去登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也要写上书面申请,分析种种有利社会,能给他人带来福祉的伟大理由,得到普罗大众的许可后才可以。
但是,我登山,和他们有关系吗?
即便我必须向家人解释求得理解,但和他们有关吗?
他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值不值得,光不光荣,有无价值?
何棠江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嫉妒,嫉妒在这片土地上可以自由追逐自己梦想的人们。
“‘江河’!”
何棠江这一想,直到被人拍上了肩膀,在将思绪从越陷越深的螺旋中解脱出来。
“滕吉?怎么就你一个人?”
何棠江不意外在这里看到滕吉,而是意外于只看到他一个人。
保安所划分出来这片空地里,加上他和滕吉,一共只有七八名年轻人,全部都全副武装,做好了登山的准备。
“不知道,也许他不和我们一组吧。”滕吉耸了耸肩,指着隔离线外的人群,夏尔巴人眨巴着黑皮肤下的一双大眼睛,“这些人为我们聚集在这里,让我想到了夏尔巴的舞蹈节,那时候也是有这么多人在看我们。”
“为了我们?”何棠江一愣,“他们不是在等待开山仪式吗?”
“你不知道?”滕吉看向他,“负责开山的就是我们。”
何棠江张了张嘴,又回头去找刚才那名工作人员,却早已看不到人影了。究竟是他被人耍了,还是那名工作人员忘记告诉他这件事,已经不得而知。
“我真的不知道。”何棠江苦笑,“我们怎么开山?”
“下午出发,天黑之前,第一个登顶的人摘下系在峰顶石碑上的红绳,就算完成了今年的开山仪式。”
“可现在已经两点了。”何棠江问,“如果没有人在天黑之前完攀呢?”
滕吉看了他一会。
何棠江只听见这个夏尔巴人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竞争对手不是太阳,而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