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86)
这样一旦发生滑坠的时候,眼明手快的保护员可以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收放路绳,控制攀冰者的下坠速度。
这种保护方式和攀岩差不多,属于安全系数最高的方法之一。
当王蒙宣布准备,便能看到多名头戴五颜六色的头盔,外套大红大绿的冲锋衣,脚踩冰爪、手握冰镐的攀冰者站在自己的路绳下方跃跃欲试了。
王蒙一说开始,这些人都像饿狼扑食似的冲向冰瀑, 这一镐子砸下去, 带起的冰屑溅在脸上也不管不顾了, 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要和旁人争个高下。
因为今天下午的训练式分组进行的,这个时候还没有轮到我和禹山山,我俩就还套着羽绒服站在岩壁脚下, 看着那些人激情高扬地挥舞着手里的冰镐、踩踏着脚下的冰爪, 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的训练用得着这么卖命吗?”
禹山山说:“别说用不用得着我不知道,你用得着。别忘记早上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记得, 你别跟小姑娘一样念念叨叨。”
禹山山冷笑了一下, 指着一旁, “瞧见那没, 阿姨在呢。我倒要看一看, 在你们一家三口的围观下,一会你还能不能兑现诺言。”
他这么一说我只能苦笑,老妈、艾叔、艾琳琳三个人今天作为我的亲友团来旁观训练,其他两人就罢了,关键是老妈,自我和她坦白以来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进行有关攀登的训练。
一会哎……一会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会不会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
“禹山山,何棠江,做好准备。”
王蒙叔在那边喊。
“下一组到你们了!”
“哦,好!”
我连忙脱下身上碍事的厚羽绒服,顾不上争先恐后钻进脖子里的寒风,跑到一旁穿戴起装备。
“哥,哥!我帮你拿衣服呗!”
艾琳琳的声音下一子从背后窜过来,我一回头看,吓一跳。
“干什么你!好好站着,不要扶着栏杆!”
她被我一吼,才不情愿地把半个探出栏杆的身子收了回去,站在足有两米高的亭子里对我说。
“啰嗦,我又不是不会注意,真是的。”
这亭子是建在一个小坡上的,勉强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然而它建的太靠边缘,栏杆之外就是两米多的陡坡。这丫头刚才竟然敢把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喊我,也不怕摔下来。
我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此时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人父母替子女操心的无奈。
“你给我老实点。”
我把手里的羽绒服用力团成一团,向她扔过去。
“不然下回不带你出来!”
艾琳琳才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呢,她尖叫着从空中接住了羽绒服,像是捧到了绣球一样开心。
“哎,哥,你手机还在口袋里呢。一会我给你拍个视频吧,正好也回馈你那些粉丝。你直播间密码是多少啊?”
我不再理睬这个小丫头,低头穿戴冰爪,等穿好了,在地上踩了两下,确定穿严实了,才准备向冰瀑那边走去。
这过程中,我妈没和我说一句话,我也没敢看她。我怕一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就泄了气。
“王叔。”
王蒙叔冲我俩点了点头,说:“就趁你们几个了,时间不早,你们俩攀完后我们今天的训练就结束。”
“这么早?”
“后面还有别的行程。”
我走到这冰瀑下,看着从最高处落下来的绳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攀登的、攀爬的,都是已经设好路绳、规划好路线的冰瀑,那么那些从来没有被人攀登过的冰瀑,又是怎么开拓的呢?开拓这些路线的先行者,没有保护站、没有安全措施,又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摸索出路线的呢?
第一个攀登的人永远冒着最大的风险,我这时候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天我说要领攀的时候,禹山山会露出一副嘲笑的神情。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二……”
先从眼前开始做起吧。
“三,开始!”
不知怎么的,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训练,但是一听到那句开始,我就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以前做攀岩训练听到哨声的下意识反应,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几乎一秒都没耽搁,我看准一个适合下力的位置,将手中的冰镐敲了过去。手用力抓,脚上冰爪踩上冰面,腹部发力,人蹭的一下子就窜上去一节!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艾琳琳那丫头大惊小怪的喊声,然而我已经无暇去注意了。眼角能看到禹山山就在数米远的地方,虽然坏了左手,他的速度却一点没慢下,几乎是和我齐头并进。
这怎么行呢,早上才在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好好表现,现在却连人家都比不过,这不就成了信口开河了吗?
心里冲着这一口气,我没等上升的身体完全停稳,又再次挥下右手的冰镐,左手牢牢地按在冰面里借力,双脚前后使力,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身体都自己动了起来。
它知道该往哪里发力,知道在哪个角度停留,甚至连身体滞空的时间都能估算好,在滞空在高处、引力为零的阶段,就自然而然地敲出了下一击冰镐,整个动作连贯、漂亮,连我自己心里都微微诧异。
“江江,这……”艾潇看着不远处在冰瀑上攀爬的继子,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年轻人动作矫健、身体灵活,不像是在冰瀑上攀登,倒像是在白色的冰台上翩翩起舞,他笑叹了口气,“果然是有真本事。”
顾萍却不以为意。
“他哭着喊着要去登山,连攀爬这点冰瀑的本事都没有,才叫人笑话呢。想他爹当年……”说到这里,顾萍突然住嘴了,眼中有微微的懊恼,似乎责怪自己怎么开口提起了不该提的人。
艾潇从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江的亲生父亲,我没听你怎么提过。这么说,他应该是很厉害的登山家了?”
“……嗯。”过了好久,顾萍才轻轻应了一声,隔了十五年,才不情不愿地再次承认道:“他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登山的人。”
好像生来就该与山为伴,热爱、钻研、执着,一股脑地钻进与山有关的事情中去,平时不去户外登山的时候,就练习攀岩,论起攀岩的本事,只可惜那时候没有奥运会比赛,不然以何山的能耐,也是一位能拿金牌回来的人物。
顾萍说了这两句话,就不愿意多说了。她想起了自己当初怦然心动的缘由,也是让她失去丈夫的罪魁祸首。
山呐。
真是恨啊。
偏偏不能恨的完全,因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如此沉迷于它。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何棠江一个小失误,身体晃了一晃似乎要摔下来。顾萍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攀住栏杆,她紧紧盯着儿子,就见那曾经还是一个小毛头趴在她膝头撒娇的男孩,竟然硬是撑了过来。他用唯一还稳固在冰瀑上的冰镐,将自己的身体又死死地拽回了冰面,然后喘了没两口气,又蹭蹭地向上攀去了。
顾萍看着这场景,才松了口气,便看见她儿子以毫厘之差赢了身边的伙伴。第一个攀到冰瀑顶端后,何棠江欢呼一声,然后拼命打手势让身下的保护员将自己放下地面。
她看着儿子邀功般地跑向教练,询问自己的成绩,又看着儿子和旁边的队友互相争执到底谁才是第一,看着看着,连嘴角什么时候有了笑意都不知道,还是艾琳琳提醒了她。
“哎,老妈,别动,我给你拍一张,你这样笑着特别好看。”
顾萍愣了一下。
我笑了?
她看着那边正向自己走来的儿子,看着那孩子拼命压抑着的跃跃欲试的光芒与隐藏在深处的不安,这一刻,恍然觉得何棠江真的很像何山。
她想起来,自己是爱过那样一心热爱登山的何山的。
“妈。”
我走到亭子下方,看着老妈,有些怯怯不安地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