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98)
如果夏尔巴人的宿命,就是留在高山。滕吉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而我,还没有完成我的。
靠近傍晚的时候,来接我们的车子开进了村里。社员们拎着行李挨个排队,彭宇峰和骨干们负责登记人数。
我站在屋外,和老人做告别。
直到走出了好久,回过头,她还依在石头砌筑的院墙外,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告别时,她又喊了好几声“布”。
上车的时候,彭宇峰坐在了我身边。
这一行人里,只有他略微猜到了此行的目的。两年前,我,白水鹜人和彭宇峰,一起被滕吉带回他的老家。我们在这休息,也在这里了解夏尔巴人的生活。
车缓缓驶离村落,远远地还能看到学校的屋顶。
“你知道藏语里的‘布’是什么意思吗?”坐在我旁边的彭宇峰突然出声道。
“……”
我没有说话,目光投向了车窗。
“看来你知道。”彭宇峰继续道,“我看‘阿妈’也一直记得你。每天早上,只有你的酥油茶里的奶油是最多的。真是偏心呐。”
“嗯。”
“阿妈年纪也大了吧。”
“……嗯。”
“话说,你下次的训练是不是在安纳普尔纳。”
“是。”
“离这里不远的话,还是多回来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
夕阳落在远处的雪山上,随着大巴绕过山道,渐渐地便看不见村落。
我摩挲着手里的雪镜。
“下次,下下次,再下次。我都会来的。”
来他的家乡,看望把我当做布(儿子)的老人,当做哈尼(兄弟)的村人。
即便永远放不下又怎样。
就算我这一生永远不能放下这段过去,放不下这份痛苦,也意味着,这一生我也将永远背负着他的灵魂。
这样想着,心中的愧疚,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无言的铭记。
下次,如果是五月来的话,就多摘几多拉里格拉斯吧。
那是我的兄弟,喜欢的花。
作者有话说:
本番外用于祭奠滕吉,也祭奠我开这篇文时,为我做了最后一个封面的友人。
现实的重担压榨了心灵,作为一名社畜,这几年越发觉得心灵干枯,难以将好的故事展现给大家了。
只希望最终,我没有辜负等待四年的读者,没有辜负糖浆与他的伙伴们。
最后,推荐大家看一部纪实电影《珠峰队长》。二十分钟看哭我两次。太有画面感了。
可能还有一篇番外。
PS:藏语实在找不到读音的软件,只能使用搜索软件查找,如有错误,还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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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番外:永不坠落的风
山鹰从脚下飞过。
瑟瑟寒风宛如魔鬼, 绞尽脑汁想要从每个缝隙钻进骨髓。
手握着的登山镐,已经有些麻木。脚下是万丈悬崖,头顶是无尽星空。唯一能把他和这颗星球联系在一起的, 只有一根不过三指粗的长绳。
有那么一瞬间, 头晕目弦, 好像身在外宇宙, 而他正要踏出跨越宇航舱的那只脚,上下颠倒。
“呼,呵——”深吸一口气,寒凉透进肺里。没有氧气瓶的8000米高空,每一次呼吸都是挑战。
“呵……呵,……何!”
不是幻听,耳边几次响起的,以为是风声的呼啸, 却原来是他耳机里的呼喊。
“集中注意力。”
沉稳的嗓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宛如那人一如既往的冷静。
“还有最后一百米。”
【还有最后一百米】
直播间的标题也改成了这个名字。
此时此刻, 来自七大洲五大洋的观众, 男女老少,黑白黄棕,无论肤色无论性别无论长幼, 都屏住呼吸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无人机的机翼在数百米外小心旋转着, 深怕靠得太接近而影响了两位登山者。而背负在何棠江头顶的镜头,此时却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冰雪混合, 就像是沙地里的一片沙子。
所有人看着沙子, 害怕它坠落, 又害怕它泯灭。
干咳的喉咙咽下几乎泛着血腥味的唾沫。何棠江回答:“是95米。”
他们离攀顶K2, 还剩最后95米的垂直距离。这95米, 在陆地上行走不过一分钟,乘坐电梯上升也不过两三分钟,而在这里,在这座雪山上,却可能花费他们数小时,甚至是一生。
从最后的营地出发前,韩峥曾经问他做好了准备没有。这句话,在他们这次出发前,韩峥也问过一次。
当时何棠江说,我已经准备了三年。
从第一次接触攀登,至今,整整三年。
不用氧气瓶,没有声势浩大的团队,只有一个互相依靠的伙伴,手中寥寥无几的工具和补给。他为拜会这座最危险的山峰,为此整整筹备了三年。
脚趾藏在厚厚的靴子里也几乎冻僵,此时此刻,唯有信赖多年训练的本能,指挥着每一寸肌肉按照预想的方式运动。
这一路走来,他们从山脚匍匐而上,像是钻入巨人胸脯一样迈过山川投映在雪地上的巨大阴影,点缀在攀登路线上的零星的宿营地,和攀登路线上数条断裂的旧登山绳,都是人类曾经到来又离去的证明。
何棠江戴着一副与他并不相配的旧雪镜,雪镜的镜架已经摩挲出细碎的花纹。曾经有朋友问他,为什么不换一副更合适的新雪镜。何棠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而现在,他透过这幅眼镜,看着头顶格外蓝的天空。山鹰在远处盘绕,风就在脚下呼啸。他突然想起了很喜欢的一位作者,他喜欢那位作者,是因为对方的一篇短篇和他的心境不言而喻的吻合。
他们都只不过是这世上的普通人,没有与死亡对抗的伟力,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带上故人的眼睛/眼镜,带他一起去看着这个世界,去追寻更多的未来。
【还有最后六十米】
不知不觉间,直播间的标题又再次缩短了数字,而观众人数也在不知不觉间突破两百万大关。刚刚结束一天忙碌的都市白领,放学后呼朋引伴的学生,远在海岛度假的红男绿女,在深井下稍作休息的煤矿工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社会阶层,因为一件事而连接在了一起。
摇摇晃晃的地铁车厢上,三十岁的女白领疲惫地打开了视频网站,不经意间点进热门推送,正准备退出时,却注意到了镜头里不同一般的景色,轻轻咦了一声。
咬着烤肠的男高中生,几颗脑袋凑在一个屏幕前,嘴里的声音从几分钟前的“卧槽牛逼”,渐渐安静到只剩下呼吸声。
觥筹交错的晚宴上,盛装来访的嘉宾们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手中盛满的酒液,聚精会神地看着晚宴主人刚刚投映出来的景象。
几百米深的地下洞穴里,几张黝黑的脸庞互相凝视,满脸懵懂紧张地说:“这好像比俺们下矿还危险啊。”
还有最后四十米。
韩峥和何棠江再次交换了领攀位置,最后的冲锋,由何棠江发起。
说实话,这时候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掌心与登山绳摩擦的力量,来自遥远地心的引力好像母亲一样呼唤着他,诱惑着他。
已经很累了,已经足够了。
放松吧,休息吧。
只要闭上眼睛,一切都可以结束。
就像回到最初的温暖巢穴,回到母亲的怀抱里那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