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08)
他随手翻开日志,恰巧是何山毕业前夕的最后几篇。
……
【2001年5月20日。
早在三年前,我在每一次登山前都会做出免责宣言,如下:
我清晰地认识到,高山探险是一项具有高危险性的活动,并且没有人能在登山过程中保证每一步都完全正确、不出差错。因此,如果因为我自己或者同伴非故意的因素,在登山过程中遭遇重伤或死亡,我不追究任何人责任,并自愿承担这份危险。无需他人为我的生命承担额外重担。
和以前一样,毕业前最后一次登山,我写下免责宣言。
我们在社团公开朗读宣言。
她把我们的宣言贴在最新的告示处,贴的时候突然问我。
“你有没想过写另一份誓言,和别人一起?”
说完就跑了。
不明白顾萍是什么意思,明天去问下老叶吧。】
【2001年6月19日。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们准备在她毕业后领证。
生命中除了山,第一次有了其它重要的事物。
也许我需要修改一下我的免责宣言。】
【2001年7月1日。
我想好了。
我清晰地认识到,我的生命已经有了额外的责任。如果有一天,别有原因造成我们提前分离,或许是一个小失误、一次天不如人愿,一场意外。但绝不是因为我爱你,不如热爱登山。我唯一愧疚的,是这份爱,依旧未能禁锢一个不愿停留的灵魂,并恐惧这份不停留,在未来给你造成莫大伤害。对此,无法免责。】
作者有话说:
感谢温棠九的地雷,么么哒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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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何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PS:vip文改名要经过编辑同意,下周问一下吧。
明天可能要出门,无法更新。
第85章 K2(一)
何棠江坐在发出突突突声音的拖垃圾上, 被崎岖的路面颠得臀部与座椅时不时分离,脑壳与车厢顶时不时亲密接触。而他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嘴里叼着烟一手握着拖拉机方向盘, 另一个双手紧紧抓住车门扶手, 脸色惨白似乎下一刻就要呕吐。
在几乎要把耳朵震聋的轰隆声中, 何棠江扯高嗓门与那脸色惨白的同伴对话。
“晕车药要吗?”
“什么?!”
另一人同样以大嗓门回道。
“我说!晕车药!你要不要!”
被颠簸去半条命的同行人看向他, 几乎是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何棠江就从背包角落里费力翻出里晕车药,给对方递了过去。
“还好吗?”
看着他吃下药片,在对方努力顺着喉咙眼下药片心不在焉地点头时,何棠江又多问了一句。
“既然你晕车,为什么还要急着坐这辆车?”
废话。
对方用眼神回答他。
当然是为了去登山啊。
2021年的七月末,何棠江和一位来自中国的同胞,流浪在巴基斯坦乡间小路上。
一切要从三天前他从国内准备出发前往伊.斯兰堡时说起.
“禁飞?”何棠江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你是说巴基斯坦国内航线禁飞?”
“没错。虽然飞往伊.斯兰堡的国际航班还没有取消, 但是国内几个航线都取消了。巴基斯坦可不是一个和平的国家, 里面大大小小各种武装势力、恐.怖分子, 今天这边打仗, 明天那边发生暴力冲突,所以巴基斯坦国内航班停运是很经常的事。不过一般来说,外国游客只要不特意闯入交战区域, 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大部分城市还是和平的。”肖丁从网上查到了消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何棠江。
“这样你还要去吗?”
何棠江咬着牙, 点了点头。
“那就祝你好运, 希望这一旅途不会太艰难。”
事实证明, 肖丁绝对是个毒奶。
何棠江的巴基斯坦之行, 自从他在□□堡机场落地之后就一路不顺。先是在机场被小偷顺走了钱包, 在遇到警察询问的时候又因为没法提供护照(护照在钱包里)差点被特殊关照,还好在关键时刻,同样来自国内的同胞替他自证身份。
“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同胞拍着何棠江的背,打断了他因为着急而结结巴巴的英语,一边对警察展示自己护照上的国籍,一边高喊,“Brother!”
出乎意料的是,在何棠江看向同伴关爱智障的眼神中,原本严肃盘问他的机场警察竟然态度大变,不仅一下子变得亲切可人了许多,还主动提出帮何棠江追回失窃的钱包,并在不到半小时内高效破案,成功物归原主。
“朋友,出国前都不做个调查吗?在巴基斯坦,没什么比亮出你的中国人身份更好用啦。”
当时救了何棠江着好心同胞,正是此时坐他旁边,一脸要呕吐的模样的——查林。
没错,这个中国人有个类似老外的名字,查林,他爸姓查,他妈姓林,所以他就被取名为查林。对于这个名字和楚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新朋友,何棠江很快就和他混熟了,并且在知道两个人都是要往K2大本营去的时候,顺其自然地一路同行。
然后他们就坐上了这辆老式的拖拉机,在满是烟尘的乡间小路上“突突突”地前行。
从□□堡飞往斯卡杜的机场临时关闭,两人只能选择从陆路交通出发,然而在坐了20多个小时的大巴后,大巴车却在路上抛锚了,为了不耽误时间,两人选择搭乘路过老乡的拖拉机前往下一个目的——Askole。
驾驶拖来机的也是一位来自中国的老乡,姓王,在巴基斯坦工作生活已经有了十多年,并且娶了一名本地的女子,生了三个孩子。用老王的话说,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呢。
老王一边吸着烟,一边用眼角余光撇了眼查林和何棠江,嗤嗤笑了。
“年轻人吃不了这苦,还跑深山老林来,不是自找罪受吗?”
从斯卡杜到Askole的这一段路,非常不好走,地上到处都是碎石、裂隙,这辆大轮子的轮式拖拉机开在这种路上,像是随时要散架了一样,然而神奇的是,每当何棠江觉得下一秒它就要车毁人亡时,老王神奇的车技总能让它越过一个又一个沟壑,又成功往前开了数百米。
后半程路上,不仅是查林受不了了,连何棠江都快被颠得把肺给吐出来。
“到了。”
老王终于给他们看见希望的曙光,一把扔下烟头,一手指着前方的小土房子。
“前面就是Askole了!”
Askole,巴基斯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近几年却因为户外运动的流行,在一定圈子内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地名,这是前往K2大本营的必经之地。这个弹丸之地,成了世界各国徒步和登山爱好者的周转基地,倒也因此为这个本不起眼的小镇增添了别样的活力。在巴基斯坦,这种活力指的就是工作与钱。
何棠江他们抵达Askole村前,老远就看到有一辆车被堵在村门口。
“怎么回事?”何棠江紧张地问,“被拦住了吗?”
老王放慢车速,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啊,被拦住了。没事,一会下去你们也可以挑一个年轻力壮的。”
挑个啥?
何棠江一头雾水?
可过了一会,当一个黝黑的少年向他走过来比划着问要不要服务时,何棠江才明白了这群拦路人的工作——背夫,高山上最不起眼却最不可或缺的人群。他们为来自发达国家的登山者们每年背负数以千吨计的食物、物资、装备到雪山之巅,在为别人成就梦想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家庭赚取糊口的钱粮。
何棠江看着眼前这位黝黑又粗糙的背夫少年,就想起了滕吉,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滕吉在山顶苦力之中已经属于金字塔尖的人群了,而塔的基底则是这些没有文化也没有能力考取登山向导真的背夫们。
“便宜的,不贵!”
“一天二百卢比……那一百五十卢比。”
看见少年还在比划着向表达自己的售价,何棠江心里有些堵的慌。本是同龄人,处境却如此天差地别,令人唏嘘。他在国内了解过汇率,一百五十路比兑换成人民币连十块钱都不到,却可以买这个少年一整天的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