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59)
姜冻冬,加油!你一定能做最成功的合法的老废物!
端着满盘子的小蛋糕,我溜到一根柱子背后。这是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正好是宴会的视觉盲区,两边是玻璃墙,对着基地外的银河,灰色的首都星占满了近乎一半的视线,它的更远处是火红的太阳与绿色的矿产星球。
我是真的应付不来这种觥筹交错的社交场所,不论是面对满座的观众致辞,还是举杯游走,和哥哥们宾客谈笑风生,我都做不到。我更适合两和三个人在私密空间里深入探讨。
青年时,我的老师达达妮想锻炼我,突然推我上去做动员大会。我毫无准备,脑子空白,和台下的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我才憋出来一句,‘希望大家都活着!想死的都忍一忍!’台下哄堂大笑,达达妮老师翻了个白眼,一脚把我踹了下去。
我喝口热水,眺望窗外。外面星星繁多,闪闪发亮,朝着左边缓慢地移动,如同黑夜里随着海水一同远去的沙粒。
刚刚离开处理文件的柏砚又折返来找我。他是真厉害,走进门,环顾一圈,便毫不犹豫地提步走向我的方向。
“你小时候见到人多就喜欢躲柱子后面。”柏砚说。
这确实是。由于这样的习惯,每每参加聚会宴席,我总是被长辈认为娇羞。但事实上,我只是想远离一群要我上才艺表演的大人,待在角落里快乐地塞小饼干。柏砚总能知道我藏在哪根柱子后,会给我偷渡饮料和其它点心。
我把盘子递到他面前,他拿起一个红丝绒的鲜奶油蛋糕,对我说,“你连续三个月都没有去体检。”
“这不是才退休吗,太忙了。”我摆摆手,不甚在意,“我的身体我知道,没啥大问题。”
“有一半不是你的身体。”柏砚平静地说。
我抬起头,望向他,和那双定格在年轻时的绿眼睛对视,我又一次看见了属于他的执拗的情绪。“你又来了。”我放下手里的小叉,“这都多少年了,什么一半不是我的身体的……早就融合到一块儿了。”
“要是真的融合了,你已经恢复到原来的体质。”他说,带着一种陈述学术报告的客观口吻。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我头痛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每一次和柏砚见面,我和他总是不可避免地要谈到以前的种种。其中以二十七岁拆除【时间炸弹】的行动为最。
既要持续处于濒死状态,又要承受极大跨度的时间跳跃,条件苛刻,只有An基因等级的人可能做到。而An等级,军队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武斗派的我,一个是保守派的柯。两派互不信任,白瑞德充当了柯的监视人,柏砚则是我的。他们俩的任务是时刻监测我和柯的生命数值,确保我们不死亡。
白瑞德很听达达妮老师的话,达达妮老师要他不能让柯死,他就按捺住了杀意。柏砚也很听当时保守派首魁莫罗的话,莫罗要我死。柏砚的确差点让我死了。
我和柯之间,大部分人都相信柯能成功。哪怕这个alpha没有任何军衔与功绩,也没有参与过任何行动,就凭着他是alpha。
‘柯失败了,你呢?’
进入时间领域的我无比清晰地听见莫罗的声音,从柏砚的终端传来,喑哑、低沉,带着沙沙的电流。
‘他的能力很强,已经成功进入时间领域了。’柏砚说。
‘难得听到你夸人,’莫罗笑了一声,‘不过夸的要是我们这边的人就更好了。’
‘这个姜冻冬还算是有用。’莫罗沉吟道。
他说完这句话,我听见柏砚的心跳加快了——他在期待,期待莫罗发现我有用后,撤销他对我的杀令。
可惜,莫罗令他失望了,‘等他成功拆除炸弹再动手。正好他死了,这份大功正好给柯。这小子空有An,却胆小怕事,什么军衔都没有。’
莫罗循循善诱,‘柯会是你的副手,你也别计较这是在为他铺路,你的好处也不会少,柏砚。我可是一直拿你当继承人培养,你别让我失望。’
柏砚没说要,沉默了许久,直到莫罗温和地警告他,他体内植入的炸弹只有当我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才会停下倒计时。
柏砚静静地开口,‘谨遵您的意愿。’
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了一切,当然,知道也无所谓,没有半边身体的我什么都做不到,根本无法阻止对我的谋杀。我听见柏砚猛烈的心跳,他的肌肉紧绷,呼吸压抑,我知道他在犹豫,在纠结。
而我心如止水,从十九岁开始,我再也没有期待过他会选择我。他通往权力的道路上,我或许是他最爱的人,但他能给出的爱里从来都不包括‘选择你’这一项。更何况,莫罗说的很清楚,我不死,死的就是他。
于是,在我拆除【时间炸弹】,逐渐浮到具象世界时,柏砚向我的心脏开了枪。
“如果你的心脏完好无损,你本可以自我修复机体。”柏砚说。
“可是柏砚,你最后选择了我。”我纠正道。
他抿了抿嘴,他被魇在里过去,总在不停地思考如果,“如果我没有开枪……”
“如果你没有开枪,你就会死。”我说,“如果你没有开枪,谁能保护得了只有半边身体的我?我恐怕连康复中心都没到就凉透了。如果你没有开枪,我的下属们会群龙无首,他们全是毫无道德的战争机器,基地会发生暴动和不必要的牺牲,毫无抵抗力的平民将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多少次向他说这样的话,“就算你在向我开枪时,你的天平没有向我倾斜。可是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我。”
“其实我们都明白,这是阴差阳错下最好的结局,别钻牛角尖了,柏砚。”
他说,“我能做得更好。”
我说,“你已经很好了。”
成为植物人的三年里,我也恨过柏砚。但不是恨他向我开枪,而是恨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要是坐在我身边——只需要坐在我身边,他就能发现我的精神并未死去。这样,我不会孤独三年,这样笨蛋时间涤虫也不会为我死去。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被武斗派和保守派同时监视了起来,两派都不允许他靠近我,他甚至被规定了每天的活动范围。夹在两派中间,他活得艰难,但做得很好,他平衡势力,替我保护了我的下属。
三年,我被囚禁在精神世界,他则是被囚禁在规定的牢笼。
后来,我醒过来,我见到他,本来是想捶他一顿。可我看见了他眼角滑下来的泪。
那是他第一次哭,神情依旧漠然而遥远,绿色的眼却异常明亮。他执拗地凝视着我,任由泪珠滴落。
我忽然意识到,他也才二十多岁。
我戳着盘子里剩下的奶油蛋糕,对柏砚的偏执无奈极了。
我望着他,“我们一起长大,都做错过很多事,你有不下三次置我于死地,我也有无数次对你痛下杀手,最终我们没有杀死对方。已经足够了。战争、权力、立场、理想……我们年轻时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异化,现在我们老了,都过去了。我走出来了,你也放过自己吧,柏砚。你是我的朋友,我最欣赏的人,这永远不会变。”
但是这样的话仍旧没能打动他。
他垂下眼,没说话。
我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见他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偏执模样,我简直要气笑了。
“你和你儿子一样。你们父子俩明明关系这么不好,偏偏在各个方面如出一辙。”我说,“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去了能见宇宙的每个角落,帮助了三百多颗边缘小行星上。我只是换了个方式实现我的梦想。”
我揉着太阳穴,我真是不明白这对彼此都想杀死对方的父子,怎么在这方面这么相似,“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我过得真的很好。”
柏砚给出和柏莱一模一样的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不过他比柏莱难搞多了,柏莱好歹听我的话,也不会困顿自己。柏砚却是个死脑筋,他走不出自己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