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235)
对我来说,塞尔瑟就是一抹美好到单薄的倩影,类似于第一次的春梦对象。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
“你的爷爷叫什么名字?”我缓缓问道。
尽管在见到少年的第一面,我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如此问道。
少年说,“塞尔瑟。我的爷爷叫塞尔瑟。”
六十年过去,我已经老得在去年有了老人味,连牙齿最近都掉了一颗,而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了这个名字。
我听到“塞尔瑟”,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只属于我和另一个人在年少时窃窃私语编造出的小笑话。那个笑话让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填满了整个午后,以至于时至今日,我听到它,依旧会心一笑。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又问。
“他翻肚皮了。”少年用相当直接的方式答道。
答完,他意识到这个说法不适用于人类,他坐直身体,伸手捂住嘴,眉毛上的金发随着他的动作被微微掀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完整的鹅蛋似的小脸。
“我是说——我是说,”他的眼睛滴溜地转起来,慌里慌张地回想合适的词语,终于,他想到了什么,“嗯……吃完长寿面,正好寝掉——就是在奶奶、我,和我的爸爸妈妈的陪同下死了的意思。”
我在少年回答‘翻肚皮’时,便忍俊不禁,听到接下来的‘吃完长寿面,正好寝掉’我撑着脑袋,笑出声。“寿终正寝。”我纠正道,“是寿终正寝。”
少年有点儿不好意思,耳朵烧了红色,“对,就是这个,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奶奶说爷爷是在睡眠里翻肚皮的,是很幸福的死亡。”他说。
我由衷感叹,“那很好。”
知道他过了很好的一生,我也跟着感到满足。
然而,我的话引起了少年的警觉。
他苦恼地望着我,蓝眼睛里写满了矛盾与疑惑,“你真的不我要找的姜冻冬吗?我感觉你认识我的爷爷。”他问我。
我仍然没有揭晓,“也许我不是,”我耸了耸肩,提醒他我的不是之处,“毕竟我可不会发光。”
少年的犹豫更显,他开始摇摆,不知道该跟随直觉还是证据。“人类说话真复杂,”他随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什么叫‘也许我不是’?到底是,或者不是呢?”我笑而不语。
少年愈加困苦了,“噢!人类就连笑容也这么复杂。”他不高兴地说。大概认为我在戏弄他,少年大声地啧了嘴,以示不满。
我没想到我的默认,竟然被认作是截然相反的回答。
我本来并不爱做谁的老师。但这次,我决定教一下初出茅庐的半人鱼少年,至少学会人类的潜台词。
“这是你的爷爷给你布置的任务,所以当然该由你来确认我是不是你要找的姜冻冬,而不是由我主动告诉你答案。你认为呢?”我问他。
换了这个说法,少年原本的愤愤一扫而空,他的眼睛都亮了,“这是爷爷专门留给我的游戏吗——我是说,考验!”
还没有过爱玩游戏、需要长辈认可的年龄啊。我看着他的模样暗自感叹道。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说。我站起身,问了对面的少年最后一个问题, “聊了这么久,我都还不清楚你叫什么名字呢,孩子?”
“我叫丹诺亚。”名为丹诺亚的美少年元气十足地将拳头握在胸前,“我会努力观察你会不会发光的!”
丹诺亚说完,就瞧见与他对话的老人又笑了。这个老人很爱笑,他们聊天的途中,他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丹诺亚来到人类世界的这段时间听到过很多人的笑声,有的颗粒分明,是海底粗砺的沙子,会把尾巴磨伤;有的韵律整齐,是被修剪过的海草,随着浪摇曳;而这个老人的笑声很轻盈,让丹诺亚联想到在水里吐出的一串向上冒的气泡。
“好,我等着你的观察结果。”老人对丹诺亚伸出手。丹诺亚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人类在表示尊重的礼节,和人鱼用大尾巴互扇对方的脸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在演练的课堂之外有人要和他握手,丹诺亚激动又兴奋,想埋在水里吐出咕噜咕噜的泡。但他克制了下来,他若无其事地也伸出手,矜骄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苍老的手和年轻的手握在一起,上下晃动,丹诺亚保证道,“我很快就会知道!”
回应他的,是老人眉眼带笑的颔首。
“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丹诺亚。”老人说。
第152章 故人西辞(七)
从会客室出来,莫亚蒂早不见了踪影,只有理事下属还等着我。
至于丹诺亚,这个美丽的半人鱼少年,则由他的负责老师和安保人员陪伴前往半人鱼中心。连给我和他最后寒暄几句话的时间都没再留下。
跟着理事下属前往宾客餐厅的路上,做山林野人的陈丹终于回了我的通讯。
我接通的一瞬间,他的声音就传达到我的耳边,“你已经见到了?他们的效率这么快?”
看来上次他留下的话茬儿就是指这件事。
根据陈丹所说,其实基地很早就开始接触半人鱼了。但从发现到建立交流,再到给他们设立保护区,最终到现在,邀请一部分半人鱼进入到人类世界,足足花了十五年的时间。
这些半人鱼由于人类的血统在大迁徙中被人鱼驱逐。无处可去的他们,只能回到被抛弃的星系,小心地龟缩在人鱼星系和三性星系的峡湾下。
起初,半人鱼时刻谨记险些遭遇屠杀的命运,对人类极其排斥,但凡是基地派出的探测舰,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击沉。
但随着基地向峡湾长年累月的物资帮扶,半人鱼的后代成长起来,他们没有对人鱼母族的眷恋,也没有曾经直面种族灭绝的恐惧,他们更亲近会送来食物的人类。出于对族群的考量,半人鱼还是慢慢软化了态度,接受了人类的归化。
当然,其中有关人鱼和半人鱼的纠葛,都是来自半人鱼的叙述,是否有隐瞒或者谎言,都不得而知。
而归化半人鱼的计划,是隶属于基因融合计划下的重要方案之一。
不仅仅是政治派别,在生物基因上,同样有着融合派与纯种派两大分歧。前者主张引入没有生殖隔离的物种进入人类,以此实现物种进化、社会更迭;后者更强调保持人类的高贵性,以此捍卫文明的纯洁、稳定的秩序。
随着融合派在政治上占据上风,生物基因领域的融合派也变得越加主流。
但我没想到陈丹居然没有反对基因融合计划,明明他一向是持谨慎态度的中立派,甚至偏向于保守的。
“我想通了,”他说,“比起要让宇宙的尽头是大乱炖的融合派,我还是更不能理解纯种派的人。人类这么烂的一个种族,我不懂有什么崇拜血统的必要。”
陈丹言简意赅地总结,“人类需要杂交。”
和陈丹交流了一下信息,我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趴在宾客餐厅最上层的瞭望台边上,望下去,最底层为员工开设的自助餐大厅在眼前铺开。
自助餐台一排又一排地放置在图腾对称的波斯地毯上,拿着餐盘的人在藤蔓似的花纹里川流不息,像是在枝桠间叽喳不停的小鸟。
琳琅满目的食物就在我的面前,我却对这些美味没任何想法。我的脑子里思绪万千,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眺望。
这算得上是惊喜吗?
应该算吧。我心想,在见到丹诺亚的刹那间,我无法否认——我的确感受到一种久逢故人的喜悦。哪怕当这个孩子告诉我,他的爷爷已经去世,这份喜悦也没有消失。
但和这份喜悦相对应的,还有无尽的忧愁。半人鱼中心的创设到底是好是坏,基因融合计划究竟会导向怎样的愿景,我通通无法预测。我已经老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哪怕我如今有心,也无力去掺合。
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这辈子都见不到丹诺亚,听不到任何有关塞尔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