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217)
“简单来说,我想要你发疯。”莫亚蒂总结道。
我听着他的描述,思绪莫名飘到前段时间见到的孩子身上,那个奚子缘收养的孩子。
那个孩子正好就符合莫亚蒂的描述,会通过吵闹来表达自己,会毫不退让,直到达成目的为止,会歇斯底里,要求所有人为他的痛苦负责,会掀起以自己我中心的风暴,直至他的需求被满足……
想到那个孩子当时蹲在地上颤抖地哭泣,我就越发困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这是年轻的孩子才会做出的事才对。
“可是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莫亚蒂。”我不解又无语,要求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像个年轻孩子一样要全世界为自己负责,和在人的屁眼里玩俄罗斯转盘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要求我莫名其妙怀个孕,整个老来得子,都比这要来得真实些。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我想了会儿,决定沿用莫亚蒂刚刚的话,“呃,发疯呢?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发疯?”
莫亚蒂觉察到我态度中的不以为然,他难得没生气,神情依旧淡淡的。
他抬起左腿,踩在椅子上,一手环住左腿的膝盖,脸也倚在膝盖上,耳边的长发依次垂落。莫亚蒂弯起腰,整个人蜷缩起来。
“因为不公平。”
我听见他说,“姜冻冬,一直以来,我在你的面前没有保留。我说所有我心底里的话,包括那些恶意的、会中伤你的话,我都会说出来。”
曾经那些漫不经心的雾和懒散无谓的翳,似乎从蓝宝石上驱散,莫亚蒂的眼睛此刻明亮得有些异常,他的下巴向胸口处抵,他抬起眼,蓝色的眼睛从下至上地望着我,牢牢地锁定着我。
“我从来不向你掩饰我赤裸的那一面,哪怕它丑陋。我对你绝对的坦诚、裸露,为此我甘愿冒着失去你的风险。”他说,“可是你呢?你一直衣冠楚楚,以抚慰者的形象出现,好像你的使命生来就是帮助他人。这么多年以来,你总是留给自己的、从不公开的那部分,为什么不表达呢?”
莫亚蒂一箩筐的话砸下来,像梧桐树的种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到大地上。
我有些懵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跟上莫亚蒂的思路——莫亚蒂知道有些话会中伤我,但他仍选择说出口的原因,是他愿意承担失去我的风险。而他之所以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则是他想向我展露他最真实的一面。
我思考者莫亚蒂的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表达的根本,是他想和我有一段绝对坦诚的关系。
如果我们要坦诚,那么我们就需要拥有失去他人的勇气。
这种勇气他早就拥有,可我却迟迟不曾冒险,因此他认为不公平。
但没有这种勇气,我就不坦诚了吗?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我回想起以往所有的和人相处的经历。
在长大后,我学到的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有所保留。我的确会根据亲疏关系的不同,选择性地表达自己。这是社会化的标志,无可厚非。可对于与我有亲密关系的人,我也是这样吗?
我想到了柏砚,‘有所保留’这个技能是我从和他的亲密关系里学到的。在后来,我们之间的确不再像少年时那么裸露。可是我和柏砚依旧感相互理解,同身受。
我想到了裴可之,‘有所保留’是我和裴可之的共识,我和他相爱但保持独立,在他去世的前几年,我还为无法真正理解他抓狂过。可是最后,我还是和他触摸到了彼此的核。
这种‘有所保留’,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我没有拥有失去他人的勇气的体现。可是,这样我就不坦诚了吗?
我只是想维持最基本的体面,我不希望我会深刻地伤害谁,也不希望在陷入一段对彼此都刻骨铭心得疼痛的关系里。就如我的做人准则,我希望我永远是有助于他人的。
“我……”我张了张嘴,想第很多次,重复地回答莫亚蒂,这就是我的方式。
但莫亚蒂看出了我的意图,他摇头,否认了我的说法,“不,姜冻冬,我不认同你的说法,”他说,“你的不表达,在我眼里就是没有勇气去承担失去他人的风险。”
“或者说,你没有勇气成为那个破坏关系的人。”莫亚蒂的视线直直地射向我,他平和地宣布我的病症,如同手术室外那些白大褂上溅满了血,摘下口罩,宣判病人死期的主刀医生。
“比起承担失去的责任,你更乐于去等待被迫失去。”他说道。
刹那间,我居然哑口无言。
我被他的话钉在原地,呼吸都不由得滞缓了下来。
我整个人都怔住了,耳畔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了,不论是树叶的沙沙声,还是不远处小池塘里的蛙叫声,就连刚刚响起的蝉鸣。我的世界蓦地寂静,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我无比明晰地感受到我的鼻息碰洒在人中的皮肤上,温热、湿漉。我的存在如此明确。
莫亚蒂没有打扰我发愣,他安静地注视着我,还是保持着那个蜷起的姿势,像一只猫。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抿了抿嘴。我承认,莫亚蒂说的是对的。我或许对所有人都没有完全坦诚的勇气,但我一定对自己绝对坦诚。
“为什么我一定要有那个勇气,”我还是疑惑这个问题,“我没有不表达,我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先回答你后面对你的‘不表达’的说法——你这句话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莫亚蒂叹出一口气,他叹得格外重,连肩膀都随着呼出气的胸腔耸了下,似是想把不断重复已说之言的不耐烦叹出去,“我知道你是个利他主义者,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姜冻冬,不想伤害任何人,本身就是懦弱的一种。”
我不否认这是懦弱。我也承认我没有某种勇气。我清楚地明白这一切,但仍这样选择——所以,莫亚蒂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向我不曾选择的选项。
我脸上的疑惑更甚。
紧接着,莫亚蒂再次叹了口气,他看上去也累了,“针对你的第一个问题,我说过了,姜冻冬,”他又耷拉起眼皮,露出死鱼眼,“我有,所以你也要有。”
多么熟悉的贱人味道。多么让人怀念的个人主义气息。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凭什么他有,我就要有啊!我要这种勇气来到底是干嘛啊!
“我不管你怎么选择对待别人,”莫亚蒂说,“但在我和你的关系里,我要的,是你绝对、完全的真实表达,哪怕会伤害我。”
我肘撑在桌上,双手托住额头。我埋着脑袋,心力憔悴。
大晚上的谈这些伤脑筋的东西,当真是要把我挖空了。我的脑子可没有莫亚蒂的好使,现在我两边的太阳穴都突突地痛。
我不停按摩着自己的头,有气无力地问对面的莫亚蒂,“你是个老M吧?”
面对我的玩笑,莫亚蒂却没搭茬儿,他翻了个白眼,相当不留情面地戳穿我的小伎俩,“姜冻冬,不要再用玩笑话来回应我的期待。”
在莫亚蒂面无表情的注目礼下,我放下按脑袋的双手,只好无可奈何,又郑重其事地回应他的期待,“好吧好吧好吧。”我答应他,“关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既然你提出来,那么我会努力做到。”
莫亚蒂的神色总算缓和不少。
他放下抱在怀里的腿,哼了一声,对我扬起下巴。那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洋洋自得,要是他真有根尾巴,现在没准儿能翘到天上去。我想。
真是的,本来这几天是想给莫亚蒂教训的,怎么就变成他来和我提要求了?更可耻的是,我居然还答应了。
瞧着他神气的样儿,我突然想逗逗他。
“莫亚蒂。”我喊他。
当他瞥向我时,我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暗恋过我啊?”
莫亚蒂神色自若地移开视线,他盯着地上的吊兰,专心致志地研究吊兰草上有多少根茎。他绷着表情,简短地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