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之货(87)
这个办法最稳妥,任意没意见,但还有件事他放不下心。傅言归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又说:“收编工作只要开了头,后面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已经争取到最大利益,就算之后还有缺漏,也不影响大局。”
言下之意他为第四区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收编之后的适应和调整是个长久过程,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不可能朝夕间就能解决。任意将第四区推到这一步,已经尽了全力,后面就算再有动荡,有新联盟国这棵大树靠着,也不会出大问题。
“成坤留在第四区,暂时接替你的工作。”傅言归说着他的安排,“第四区是个大染缸,不放自己人是不行的。成坤虽是狙击手出身,但做事稳妥,能吃苦,也抗压,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傅言归靠进了一些,手掌轻轻按在毯子上。毯子下面的位置是小腹,任意微微动了动,觉得腹部没来由地发热。
“小意,”傅言归声音很低很低,叫他的名字,“一定会好起来的。”
晚上九点,飞机落地。等在机场的急救车将任意直接拉到首都最大的科研院。那里有最先进的设备,最好的外科专家也已经准备好。随后,任意做了全身清理,换上无菌服,被推入无菌仓。
手术前有两天预处理工作,要确保最大可能去除基础疾病以及抑制受体免疫功能,以免受体排斥移植的人工腺体。进无菌仓之前,齐颜当着傅言归的面,给任意说注意事项。
“小意,人工腺体移植手术目前很成熟,你不用太担心。”齐颜说着看了傅言归一眼,语气有些严肃,“手术期间是全麻,不疼。但前期准备和采集工作需要在你清醒状态下完成,会比较难捱,你忍一忍。”
任意还没说什么,傅言归一听便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让小意有个心理准备。”齐颜说。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傅言归更紧张。任意看不下去,便开玩笑地说:“每年那么多人做移植,也没听说有人是被术前准备工作折腾死的。”
“胡说八道。”傅言归立刻打断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一些,“不会有事,现在技术成熟,疼不到哪里去,是不是齐颜?”
齐颜赶紧点头,岔开话题:“还有件事,小意,你需要一个授权人签字,术前、术中都需要。你看看找谁合适?我不行啊,我是医生,不可以替你签,我们有规定的。”
说完眼巴巴看着任意。
任意身边除了齐颜,就是傅言归,他再不可能找出第三个人来帮他签字。但授权人这种事,不是亲人就是爱人,让傅言归替他签字,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来签。”傅言归说,然后理所当然地又问一句,“小意,交给我可以吗?”
不等任意回答,齐颜立刻把医疗板递到任意跟前,示意他先签授权书。
任意没再犹豫,在纸上写上自己名字,然后傅言归也伸手过来,在他后面签了字。
两个名字整齐排在一起,像是并肩前行的伴侣,也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总之不再是冷冰冰的两个名字。只是一份授权书,就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微妙变化。
傅言归将医疗板上的授权文件取下来,叠了几叠,很自然地放进上衣口袋。
到第二天,傅言归才知道齐颜说的忍一忍是什么意思。
任意要在无菌仓内完成多次活体采集,15分钟一次,持续采集30次,才能得出精准数据。一开始,傅言归还能跟齐颜一起,站在屏幕前观察无菌仓的情况,但采集完第一次之后,傅言归就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脚下扔了一地烟头,齐颜找到他,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得咳嗽两声。
“已经采集完三次了,数据值稳定,不用太担心。”齐颜劝他。
傅言归在外面站了快一个小时,身体发冷心里发苦,眼前不停晃动着拇指粗的针管扎进任意脖子的画面。
——为了防止任意乱动,两个护士给他穿了束缚带,针扎进来,那么能忍痛的任意闷哼一声,全身开始发抖,等拔出针管解开束缚带,任意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而这样的痛苦,他要忍耐30次,持续将近7个小时。
齐颜看傅言归脸色黑沉沉的不说话,自己再说那些“这是必经阶段”之类的话也没用,谁也安慰不了谁,任意要忍着,傅言归也要忍着。
之后几次采集,傅言归又去视频前看了一次,每次针管扎进任意身上,他都跟着全身发抖,看一会儿,眼睛移开,几秒种后又看过去,再移开,跟自虐一样。
这样几次下来,齐颜先受不了,直接把视频关了。傅言归便又去院子里站着,烟倒是不抽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30次采集结束,傅言归问齐颜,能不能进无菌仓见见任意。齐颜想了想,同意了。
任意穿着浅蓝色病号服,躺在一张特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看起来比床单还要白上一些。
傅言归穿着厚重的无菌服,慢慢走近了。他不敢碰他,也不敢出声,用目光描绘着病床上的人——盖在白色被单下的身体线条起伏不明显,快要像纸一样薄。
似乎一碰就碎。
只是一天没见,连眉毛和头发的颜色感觉也淡了。傅言归俯下身,用手徒劳地抓着面罩,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大约是听到动静,任意慢慢睁开眼。他认出眼前人是谁,有些费力地眨眨眼,嘴角努力往上翘了翘。太累了,活体采集比之前的腺体提纯还要疼,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乖……”傅言归低声哄他,“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疼了……”
任意听话地闭上眼,连点反应的力气都没有,又睡过去。
第76章 倒贴
傅言归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在刚刚从第四区回到新联盟国的那段时间,任意离他而去,小五死了,梁都下落不明,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前台阶上,抬着头看黑漆漆的夜空,一坐一整宿。他那时候脾气不好,情绪不稳定,每天都要见血才能缓解,但在人前还要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他曾以为这就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以后再没有什么让他睡不着的。
原来不是。
他又在科研院的台阶上坐了整晚,看着夜空,脑子里空荡荡的,连点回声都没有。头一次觉得自己活了这半辈子真失败,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仍是预处理阶段,医生开始做各项检查,任意一直躺在病床上没起来过。齐颜来找傅言归签了几次字,并解释了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傅言归没再问东问西,很快签了字。
当天晚上,傅言归又穿着无菌服进了无菌仓。任意手背上输着营养液,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不过还是坐不起来,只能躺着。
傅言归怕他太累,不敢说太多话,只是沉默着看他,临走前轻轻俯下身,隔着面罩慢慢吻上他的额头。
任意微微睁大了眼,额上触到一丝柔软。
“明天我在外面等你,别怕。”傅言归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带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任意很轻地点头。
傅言归别过脸,不想让任意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在医生的示意下走出无菌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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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手术持续了7个小时,中间齐颜端着午餐过来,和傅言归一起吃了一些。等到傍晚,手术终于结束,主治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傅言归僵着的肩膀垮下去,整个人算是回了魂。
之后就是漫长的恢复期。任意在无菌舱里躺了一个月,移植的新腺体没有发生排异反应,他的身体机能也在逐步恢复。
傅言归每晚都要进无菌仓,有时候任意醒着,就陪他说两句话,有时候任意睡着,就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任意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傅言归会说两句任意关心的人和事,比如奶奶因为很久没和任意视频,所以没瞒得住,知道做了手术,老人家情绪还算可以,毕竟手术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