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之货(57)
“什么?”华舒光微微睁大了眼,这才转头看向四周。
是一间仓库,不算大,周边堆着一些集装箱和木材。靠近门口的那面铁皮墙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窗外黑乎乎一片,应该还是晚上。外面隐隐传来海浪扑打声,一声一声,像暗夜中呜咽的兽类,让人听着惶恐。
这是……六号码头。
——六年前,就是在这里,华舒光炸了码头,引傅言归回来,然后又炸了船。傅言归狼狈逃离后,这个原本属于铃兰馆的码头便收归华光会所有。
“从这里开始,理应从这里结束。”任意转过头来,看着华舒光,眼中有痛苦、不舍和悲悯,但那不是给华舒光的。
“任意,你最好想清楚,你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可他们感激你吗?别忘了,你也是参与者!”
“我知道,”任意轻声道,“我不是替他们报仇,我是替我自己,我自己最好的朋友,小五,你还记得他吗?”
“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华舒光厉声道,“外面那么多人参加我们的婚礼,大家都会知道,还有华光会,能放得过你!你识相点,立刻放了我,咱们之间还有商谈的余地。”
“我没想逃啊。”任意走近了点,露出个很轻的笑容,他甚至伸出手拍了拍华舒光的右腿,像在相看什么东西一样,继续说,“我要的就是今天,大家都知道。”
第50章 时间到
“你疯了?”华舒光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等一下,电量不够了,”任意抬腕看一下表,华舒光注意到那块表也是他的,“再充五分钟差不多。”
什么充电,什么五分钟,华舒光暴跳如雷,手腕都挣出了血,身体依然纹丝不动。
“五分钟总要说点什么吧。之前看电影坏人做坏事前总是废话多,导致很多反转。小五常跟我说,看见了吧,这都是教训,以后做坏事要抓紧。”任意不管华舒光,自顾自地说着,眼前闪过小五的画面,忍不住露出个真情实感的笑来。
“任意,你快放了我!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别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有最好的追踪设备,他们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来!”
任意思绪被华舒光的话打断,不悦地皱了皱眉。
“你忘了,有个地方没摄像头。”
“什么?”
任意歪头,做了个“你知道”的表情。
华舒光登时心沉到底。是的,有个地方没有摄像头,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甚至连他最信任的管家都不知道。他的卧室有一面壁橱,壁橱后面是一条两公里长的密道。那是住在这里的前任总长挖的,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了,便买下这栋房子,重新整修之后住了进来。
华舒光在第四区盘踞多年,随时做好了被仇家追杀和逃跑的准备,因此花费很久设计了这条路线,而且十分精密。那密道里停着一辆永远加满油的川崎Z125,宽度和高度刚好能容纳这辆轻型摩托载一人通过。
密道尽头是后山的一处废弃停车场,人迹罕至,那里停着一辆无牌越野车,后备箱里长年放着大量现金和物资。
停车场距离六号码头仅八公里左右。
“你怎么……”华舒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你太得意了,就会忘形。”任意回他。
是的,他太得意了,得到了能掣肘傅言归的证据,任意又成为他的掌中物。刚给任意注射催化剂那段时间,有几个白天,任意出现过短暂的信息素紊乱,便给华舒光打电话,想要一点他的衣物,上面沾染了信息素,如果能抱在怀里闻一闻,便能有限缓解疼痛。
华舒光被任意殷切的乞求乱了心神,立刻同意,并让他如果很难受也可以去自己卧室床上躺一会儿,毕竟床品上的信息素更多。
他的一些重要文件都在保险柜里,他不怕任意发现什么,却忘了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密道。想必任意是在那时候发现了它。
“我本来想着简单粗暴地杀了你,之后又得逃亡了,逃出去最好,逃不出去也无所谓。”任意轻轻叹口气,“谁想到让我发现这个,所以我改主意了,这次杀了你,我就不逃了,留下来装一装,说不定就能过关呢。”
冷汗涔涔流下来,华舒光再次看向任意,眼中的暴怒已换成恐惧。
“管家知道我在房间睡觉,助理送你去了书房。”任意描述着,像在描述别人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工作很棘手,你处理了很久,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不下楼没什么奇怪。所以,我猜现在没人发现你不见了。”
竟然才过了一个小时,华舒光原以为已经深夜。
任意抬起手腕,食指敲敲表盘,让他自己看。
晚上八点半。
“你够算计!”华舒光咬着牙说。
他七点半上楼处理公务,一个小时不下来说得过去。婚宴现场还有表演,大家随心所欲喝着酒,怕是没人关注这个新郎怎么还不下来。
“确实很累。那辆摩托车只能载一个人,为了把你运过来,我不得不把你绑在我背上。”任意无所谓地说,“还好到停车场是汽车,不然我真没力气把你运这么远。等完事了,我再原路返回,补一觉,再醒来或许能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外面除了海浪声,依然是无尽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没人赶来,没灯光亮起,没警报拉响。
华舒光从未想过,他精心策划的后路竟是自己的死亡之路。
任意说完,视线越过华舒光身后,墙上的插座指示灯亮了。
“时间到。”他低喃一声,便向后面走去。
出于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华舒光全身汗毛倒立,更拼命地挣动着:“任意,任意,有话好好说,你要干什么!”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咔嚓声,类似于拔掉插座的动静,继而是任意手里拿着什么返回他视线里。
等看清了那是什么,华舒光瞳孔骤缩,声音都变了调。
任意在华舒光的嘶吼和呼救声中终于烦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塞华舒光嘴里,等声音终于小下来,他又变魔术般拿出护目镜和口罩给自己戴上。
“这仓库里有斧子,我本来想用的,”任意戴着橡胶手套,边整理口罩挂带边说,跟聊家常一样,“但你太沉了,光把你运过来就耗尽力气,我怕是举不动斧子。幸好发现这把电锯,不过很久没用没电了,我刚充了一会儿,应该够用了。”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听起来嗡嗡的,像是感冒一样。护目镜里面是毫无情绪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想到某些恐怖电影里的血腥场面。
华舒光陷入巨大恐惧中,惊天动地,全身骨头都要断掉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阵阵破嗓的嘶吼。
任意慢慢走过来,拉了一把电锯上的按钮,齿轮转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小五,”任意对着空气说,“让你久等了,我现在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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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海浪更加迅猛地扑到岸上嶙峋的礁石,在暗夜里长鸣,倾诉,深海的孤独无人知,想让岸上的人多看看自己。
“小五……”任意垂首站在一块礁石上,弯下腰,用手去摸汹涌海浪。
海水冰凉,深不见底,被夜色涂成漆黑。
“任小意,你眼里只有傅言归,还有没有傅陶然?”傅小五的嬉笑怒骂声从海面上响起,由远及近,那么清晰,那么鲜活。
“小五,”任意轻声唤他的名字,“我眼里有你,一直都有……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无人回答。那个爱着他的少年早就消失在深海。
任意往前迈了一步,湿滑的石头摩擦着鞋底,一只脚悬停在海面上。有那么一瞬间,死本能汹涌而来,卷过全身。低头看,那海水像一处充满诱惑的出口,能把所有痛苦倾倒而出。
任意闭了闭眼:“小五,我好累啊……”
他心里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另一只脚也控制不住想要迈出去。可就在此时,刮在脸上的风突然停了,海浪最后抚过任意的脚尖,无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