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97)
他心想,他是个懦弱的人,因此在辗转难眠的时候,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逃避。但在直面死亡时,他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林序抬起头来,直直地面对鬼魅的眼睛。鬼魅嬉笑万分,对不惧怕它的林序感到意外。鬼魅道:“看来你这么多年,还是有些长进。”
“是有些长进。”林序大声说,“时间总是很考验人的。”
鬼魅似有些不服,周围的场景继续转换。
一个安宁的村庄坐落在林序的面前,定睛一看,还是夜郎西。这时候还没有烈火,有的是鹅毛白雪,飘落在大地上,在结满冰霜的地上化开来。
鬼魅道:“很多时候,时间是禁不住考验的,你也是。”
鬼魅把林序带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屋面前,这户人家林序有些印象,他以前去拜过年,只是在夜郎西大旱后,林家和他家就不再来往了。
打开小屋,鬼魅津津有味地看着林序的反应。
小屋里里,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灰白了,无力地垂着。老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刀,比在自己的脖子上。老人犹豫不决,刀要落不落的,几次都按在脖子上了,但又放了下来。
鬼魅把林序带到那个老人的面前。
林序看见老人的一瞬间,身形一颤,眼前的正是林爷爷。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为何家里人提起爷爷的时候,眼里总是蓄着眼泪,对他的死也闭口不谈。
林爷爷最后下定决心,紧紧地把刀比在脖子上,用力划上了一刀。
那把刀有点钝,只在林爷爷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坑坑洼洼的刀口。鲜血细细地流下来,林爷爷一边拿刀,一边捂住伤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过了一段时间后,那鲜血染红了林爷爷的衣领,他又下定决定给自己来一刀。在那道坑坑洼洼的伤口又添上一刀。
但林爷爷已经老了,手又颤抖,伤口只是变深了,但离着死亡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他只得又颤颤巍巍地拿着那把顿极了的刀,一点点地割向自己的喉咙,在鲜血淋漓的时候,林爷爷叹了一声道:“老了,不中用了……好在,好在小序是个天生不凡的人。”
说罢,他再也使不出力气了,倒在了地上。血也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了地上,浸了一地。
那伤口实在是不深,林爷爷一直睁着眼睛。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那双因为临近死亡而恐惧的眼睛,看向了林序的方向。
那双平日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满是红血丝,又变得逐渐浑浊,却不闭上,只是盯着林序。
鬼魅趴在不说话的林序身上,道:“死得真惨呢,看这个伤口,还得流个一炷香时间的血吧。真可怜,但他这样,可都是因为你呢?你不感到愧疚吗?”
“要是没有你,他们一定能挺过那个冬天的。整个家里面,就只有你啥也做不了,只能等着家里人给你找到一些食物。”
“好不容易挺过了那个冬天,你的奶奶,却因为你,又摔倒了地上。”
说罢,林奶奶死亡的情景,又拼接在林爷爷死亡情景的旁边。两个凄苦的老人,在不同的时空里,一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还有林父林母,被大火烧死,好生凄惨啊……”
“林序,你就是个瘟神,家里人都因为你死了,整个夜郎西就只有你,苟活到现在,你对得起谁呢?你快去死吧,去死吧……”
第七十六章
鬼魅自信地飘荡在林序周围,以欣赏的姿态观望着林序的痛苦。
林序沉默了许久,鬼魅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就在鬼魅肆意地发泄着林序这么些年来把他封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的怨念时,林序动了。
林序拉住鬼魅,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鬼魅的额头,两人额头相贴,紧密地连在一起。
林序很小声地念道:“原谅我吧……”
鬼魅死死地把自己的脚抵在地上,不愿意回到林序的体内。
林序又道:“人并不是生来就要犯错的,遗憾人间常有。一念之间,天地皆宽,人要学会释怀才行。”
说罢,鬼魅如一道道的烟雾飘进了林序的体内。那些怨气怨念以及用以封印的修为和灵力都回归了林序的身体,他先是被汹涌而来的怨气压得喘不过去来,跪倒在地上。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林序才跟海上飘摇的船似的,慢慢站了起来。
迟钝间,他听见了好几道声音。
“序哥儿,你别动,我扶你起来。”
“玄览玄览,你没事吧?”
“啊啊啊,你不会要死了吧!”
在沉浮中,林序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拉起来了,把他抱紧在怀里。那怀抱温暖有力,还有些熟悉,只是那人,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林序很轻声地道:“我好沉重。”
那人拍拍他的背,温柔又颤抖道:“没事了,没事了……”
林序笑了笑,扯动了伤口,痛得吸了口凉气,还没到没事的时候啊。
那人身量比林序稍高些,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就贴在林序的耳朵下,然后顺着林序的脸,最后捧住林序的脸,亲在他的唇上。
灼热的、充满侵占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序回抱住那人,回吻着那人。
其余的两人看得瞠目结舌,连剩余的询问安慰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凝固了一秒钟后,土地神尖叫了起来,大声道:“你,你,你们,竟然竟然,天啦,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长怀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玄览,你,你没告诉过我,你还有龙阳之好啊!”
“还,还有世子爷,你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土地神附和道:“对啊对啊,怎么能呢?”
林序拍了拍聂子枝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聂子枝听话地把头靠在林序的肩膀上,只是怀抱怎么都不放开。
林序只得歉意地看着长怀,脸红地咳了几声。
长怀恨不得把聂子枝拉开,但还是因为对世子爷犯怵,只敢用眼神谴责他。他看了看林序,又看了看聂子枝,欲言又止。
看两人的样子,大抵两人都是心甘情愿,对这样的关系乐在其中。长怀也就不好说什么,虽然他在心里极不情愿林序和聂子枝是这样的关系。
两人一直以来相扶相持,啥关系不好啊?怎的就发展成断袖了。
长怀在心里懊悔,心想,他应该更早些找到玄览的,然后绝不让玄览和聂子枝碰面!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没机会发展成这样的关系了。
若这样的话让聂子枝听了过去,他指定会告诉长怀,他和林序的渊源,比他和玄览的渊源,长多了。
聂子枝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序道:“我觉得有些沉重,又很释然。”
聂子枝道了一声好,就继续抱着林序,还是林序安抚了许久,他才松开了林序,站在了林序的旁边。
两人的关系已经明面地摆在了其余两人的面前,林序缓了过来,才顿觉很不好意思。但聂子枝却毫无羞耻心,也没有一点懊悔的意思。
长怀和土地神很有默契地咳了咳,然后把目光放到其他地方去。
林序拍了拍长怀的肩,道:“好了,我们先出去吧。”
长怀这才想起来,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现在的灵力变得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心知肚明的聂子枝走过两人时,不太友善地瞥了长怀一眼。
以往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时光把它们洗得发白。林序也无心把以前的事情都说出来,只会徒增悲伤,只是道:“说来话太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总之现在比之前变得更厉害了,能带你们出去了。”
长怀叹道:“玄览一直很厉害,不用变得更厉害。”
林序笑了笑,道:“之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长怀,修行无止境。”
长怀挠了挠头,猴头猴脑地跟在林序身后。一提到修行,他就要跟鹌鹑一样了。实在不是那块料子,修为嘛,将就够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