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19)

　　身旁人的呼吸已经均匀了，林序只得在心里叹气。一个人生活太久，身边突然睡了其他人，难免会感到不习惯。但他不感到厌烦，反而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像是离开水边很久后扎进河里游了一次泳，也像是漫长寒冬过后见到的第一株青草。
　　聂子枝一开始就以强势的姿态的出现在林序的生活里，即使后来他刻意隐藏了锋芒，偶尔也能在他眼里捕捉到不一样的情绪。
　　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这个念头在林序心中越来越强烈。
　　但他从三岁时偷了隔壁一个鸡蛋的事开始回忆，一直把时间线拉到此时此刻和聂子枝躺在一张床上，始终理不出头绪。
　　这样一回忆，许多苦涩的回忆和复杂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有些忧愁是时间也难以消磨掉的。
　　林序索性不想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在林序睡着后，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睁开了。聂子枝看着林序的睡着的侧颜，这个夜里难眠的不止是林序，只是两人难眠的原因各有不同。
　　失眠的后果就是，林序第二天一睁眼，已经是大中午了。起先睁眼时屋里还有些暗，林序以为时间还早。后知后觉身边已经没人后，他猛地看向窗户。
　　原本打开的窗户只剩下一条小缝通风，一缕阳光透过那条缝钻进来，聂子枝坐在那缕光的旁边，柔声道：“序哥儿醒了？”
　　林序揉了揉头发，这声音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只是神智还没有从睡梦中拉出来，他呆滞地点了点头。
　　桌子已经摆上午饭了，聂子枝在上面施了法，冒着腾腾热气，他扬唇轻笑道：“序哥儿，起床洗漱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聂子枝如藻般的头发全部散开来，遮住了他鬓角的轮廓，增添了几分慵懒的气息。说话时的温润语气，像是两个人已经相处很久了一般。
　　林序穿好鞋，洗了漱便和聂子枝坐在一起。撤了保温的术法，菜肴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一眼看过去，都是一些家常菜，是他平时常吃的菜色，而且还是两人刚好够吃的量。
　　他一向吃得单一，几乎是小的时候吃什么，长大以后还吃那些。他还有另一个看上去近乎小气的习惯，就是在外点菜只点刚刚好的量，绝不多点。
　　林序饮食一直保持着不变的习惯。这样看上去他好像是一个念旧的人，事实上离开鸿都门学之后他总是去各个不同的地方。
　　尝过之后，林序发现这些菜肴虽然看上去就是家常菜，但味道却有些差别。拿炒土豆丝来说，爽口滑嫩，味道非常鲜美。这不是林序平时吃的，几个铜板能买一大袋的那种土豆。像是几个铜板只能买几个的昂贵土豆。
　　当然他也没吃过那种更贵一点的土豆，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毕竟他总不能问聂子枝这个炒土豆丝多少钱。听上去像是对这几道菜不满一般。
　　三道菜，两碗饭，两人刚好吃完。
　　林序脸上满是饱食后的餍足，那双丹凤眼里荡漾着浅浅的涟漪。心里感叹聂子枝真的对他颇有了解。
　　昨日的小童进屋收了碗碟后，林序便随意给自己束了个高马尾。侧目看见聂子枝散下来的披发，他问道：“你今日不束发吗？”
　　聂子枝浅笑道：“今日不束了，传闻应龙族的世子爷就不爱束发。”说罢，他贼头贼脑地靠近林序，右手掌靠近嘴边，悄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世子爷不爱束发吗？”
　　林序也悄悄地问：“为什么呢？”
　　聂子枝道：“因为应龙族的血脉里传承着应龙的力量，应龙族的不少人刚生下来都是龙，直系化形比旁系要慢上一些。刚化形时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毛。随便一扯就掉了。虽然化形一段时间后就不易掉发了，但直系那一脉依旧保持着散发的习惯。”
　　林序听完眸子亮了亮，唇边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笑容，他笑道：“应龙族竟然还有这样的秘辛。”
　　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流淌着笑意，聂子枝道：“五大家族秘辛可多了，日后想起来再跟序哥儿娓娓道来。”
　　关于五大家族的逸事，世间流传得少之又少。大家说起五大家族，只觉得像是天上的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即使有幸隔得近了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不是其中的人，窥不得其中的事。
　　若是放在以前，林序对五大家族这些事情也不甚感兴趣。五大家族把自己捂得神秘，那自己也就不去触摸了。可偏生现在他想多了解一些五大家族的事情。
　　特别是应龙族这个五大家族之首。
　　那双像太阳一般闪耀的眼睛太璀璨了，林序忍不住问：“以前我遇见过的应龙族人，眼睛都没有像你这样是金黄色的，这是你生下来就有的颜色吗？”
　　聂子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刚生下来时眼睛是棕色的，后来化形了就成了这样的金黄色。这样的颜色很奇怪吗？”
　　修仙世家里有不少家族里都含有神兽的血脉，这样的家族化形后眼睛往往不是世人常有的棕色。而是各种各样的颜色。
　　林序行走于世间多年，见过不少异瞳，还没有谁的眼睛能像聂子枝的这般，对视一眼让人如置一片漩涡里。
　　他移开于聂子枝对视的视线，双手撑在窗户上，面向艳阳，道：“不奇怪，这样的眼睛很漂亮。”
　　聂子枝轻笑出声，道：“还好那位世子爷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金色，不然我还得给自己捏一个眼珠子。”
　　林序疑道：“瞳孔的颜色还能换吗？”
　　“当然了。五大家族里面，有三个家族都传承于神兽，另外一个家族生而异色。所以偃师族人就研究出了一个换瞳孔颜色的术法，他们族人有一段时间就爱用这个术法冒充其他族的人，还闹出不少趣事。”
　　林序哭笑不得，道：“我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我们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吧。偃城有卖面具的地方吗？”
　　聂子枝粲然一笑，道“有。”
　　两人结伴去了街上，白日里偃城诡异的红灯笼此时都熄灭着，看上去就像元宵佳节过后，残留着节日后的热闹。
　　下午的偃城实在算不得热闹，街上人寥寥无几。聂子枝解释说偃城是座夜城，因为偃师族人不喜阳光，所以偃城的热闹都在晚上了。
　　聂子枝带着林序去了一条老巷子，路上的石板有些泛黑，偏一些的石缝里还长着青苔，在这充盈着时间痕迹的老地方。林序不禁四处张望，眼睛闪烁着光，似乎要把这一砖一瓦刻进记忆里。
　　感知到林序的动作，聂子枝稍稍放慢了脚步，和林序走得缓了一些。
　　林卖面具的小铺坐落在一个古旧小巷子的深处，门口处用麻绳串起来的一副副面具整齐排列着。面具有些像湘东的傩面，但相比起以人形为主的傩面，小铺里的面具更神兽化。
　　店里的掌柜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蓄着长长的胡须。不在意来的客人，只是低着头执笔绘制面具。
　　聂子枝指着店里满墙的面具问道：“序哥儿喜欢什么样式的面具？”
　　林序在店里走了一圈，墙上的面具雕刻得栩栩如生，琳琅满目的面具让人眼花缭乱，他无奈道：“你帮我选一副吧，选一副看上去符合应龙族喜好的便好。”
　　聂子枝站在满墙的面具里，他那挺拔俊朗的五官也没被面具抢去风采，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的一副面具旁，停了下来。
　　那是一副龙骨面具，上面雕刻着细细的鳞片，面具靠近耳朵的位置用耳鳍装饰。聂子枝右手举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面具没遮住的眼睛炯炯地看着林序道：“这副怎么样？”


第十五章 灵月阁
　　那副面具和聂子枝立体的五官贴合得非常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林序的眼神从他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桌上的另一副面具。那副面具原先是摆在聂子枝那副面具的旁边的，聂子枝拿走了一副，它便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那也是一副龙骨面具，只是比起聂子枝那副更为朴素，减少了鳞片覆盖的面积，耳鳍也小了一些。
　　林序拿起来那副面具，盖在脸上，假装严肃道：“我今晚是应龙族世子爷的侍卫，我的任务是保护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