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56)
林序支着树枝,站在庙前久久没有动作。
他已经很累了。
本来他在心里想好了措辞,遇到庙里的人询问起来,他应该如何说才能把自己的夙愿表达清楚。
但现在那些在心里排练了许多遍的话都不需要了。
站了许久后,林序把那根树枝放在石头上,然后隔着草木,对着那座荒芜的庙跪了下来。
在地上叩首后,林序站了起来,紧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再次跪了下去。
他一步一步地跪到了那座庙里。
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一进去滚滚的灰尘飞来,林序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从地上捡起了三根很小的木根,把它们当作香,插在了那个破得满是洞的盆里。
然后退到了案桌前,把四脚蛇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块上后。
林序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下了。
他跪下的地方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一大块,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醒目。
他颤颤巍巍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一缕光透过破洞的屋顶照在林序坚定的身上,把他瘦弱的身影照得发亮。
祈愿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于是四脚蛇做了件卑鄙的事情。
它施法窃听了林序的心声。
于是它听见了:
“愿世间没有灾祸,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但这样的想法似乎太贪心了。如果祈愿真的能实现的话,那我希望夜郎西不要再干旱了。”
“除此之外,我其实还有一个祈愿。”
“我希望我的四脚蛇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希望它,不要走……”
听此,四脚蛇出神地看着林序。它没想到,林序的祈愿会与他有关,辛辛苦苦走那么久的路,所求的东西竟然是这些。
林序眼神带着恳求,佝偻着身子在庙里一遍遍地叩首,头撞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庙里回荡着。
阳光一点点偏移,林序的头抵在地上,整个人几乎都趴在地面,大口地呼吸着。他实在是在太累了,走了那么长的路,连续的叩首,让他两眼发黑,身体发软。
他跌坐在地上,灰尘染脏了他的衣襟,那被汗气浸润的土地像是一座小小的岛把他包裹在中间。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才重新爬起来,想到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那半块干饼。撕了一小块给四脚蛇后,把那剩下的干饼放在已经腐烂的案桌上。
四脚蛇走近他,听见他肚子在咕咕叫着,用尾巴卷住他的手,把那半块饼拿了回来。然后把林序给自己的那块小的,放在了案桌上。
林序的手上全是泥灰,四脚蛇把他带到庙外,用尾巴举着饼喂他。
林序确实饿了,张开嘴巴咬了几口,吃得急了,时不时地就咬到四脚蛇的尾巴,在它尾巴的鳞片上留下了几个牙印。
看着那几个牙印,林序新奇又担心地摸了摸,道:“怎么咬一下就留印子了,我记得你的鳞片没有软,你不会生病了吧?”
四脚蛇把一爪子拍在林序的脸上,留下一个浅粉色的印子。
林序揉了揉脸,无奈道:“好吧,肯定没病。”
吃完饼,林序把四脚蛇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他的脖子处的皮肤早就已经红了,沁出一滴滴的血。他随意的擦了擦,捡起一根笔直的的树枝,往回走了。
路上还印着他来时的脚步,被他踩过的地方草地颜色稍微深一些。他又在上面踩,那草就变得更加焉巴了。
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要快,林序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家。
那天晚上林序躺在床上,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睡不着。四脚蛇便用自己的舌尖在他起皮的地方舔舐着,冰凉的触感让林序好受很多,在深夜里才悠悠睡过去。
但四脚蛇没睡着。
它爬到屋顶上,用自己的身体不停地拍打瓦片,企图用疼痛来让自己的心神冷静下来。
距离它来夜郎西已经不少时日了,异瞳的力量一直在失控的边缘。若它再不回凶犁,异瞳的力量迟早会爆发。
况且夜郎西现在还在干旱,林家人都快吃不饱了,养着它就是负担。
异瞳的力量在体内躁动,它难受的蜷缩起来,在月夜里瑟瑟发抖。一阵阵的痛让它险些失去知觉,最后在意识溃散前,它艰难地爬到了林序屋里。
若醒来时没有看见它,林序肯定会着急的。
四脚蛇再次醒来时,是在林序的背上。它有些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背。
林序感觉到它醒了,解释道:“我们去找点吃的。”
山上的野菜早就被挖空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不能吃的野草,这附近的山头被人们踏了一遍又一遍。
林序用树枝挖开一层层的泥土,只为了两个拇指大小的果子。也会挤进灌木丛中,只为了两朵带甜的花蕊。
花费大把的力气只为了那么一点不起眼的东西。
林序心里也知道,现在粮食珍贵,他可以把自己少吃的两口喂给四脚蛇,但家里不会给它其他任何多的。村里许多养狗的人都把狗杀了,林家还容忍着林序养着这条四脚蛇,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
但他的四脚蛇今天早上喊了好几声都没醒,再不给它多吃点东西,恐怕会饿死。
他愿意自己辛苦一些。
在奔波一天后,四脚蛇没那么无精打采了,看上去精神了一些。林序把它抱在怀里,用脸颊蹭着它的鳞片。
回家后,林家人依旧还没有回来,林序升火煮起了饭。
林序一边生火,一边摸着盘在他肩膀上的四脚蛇。
但事实证明一心最好不要二用。林序起身时,一个不稳。四脚蛇掉进火坑了,火坑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林序急得跳起来,连忙从地上拿了根树枝把四脚蛇从火坑里挑了出来。
四脚蛇脱离火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尾巴呼在林序的脸上,扇着一下子它还没解气,用爪子揪起林序的衣领,一口咬在林序的脖子上,留下四个沁血的红点。
林序被咬得眼眶泛红,闪烁着点点的泪光。他把四脚蛇捧在手心里,心疼地问道:“你没事吧?”
四脚蛇白了他一眼,它身上沾着草木灰,鳞片都暗淡无光了。倒是眼睛里的火光,比那火坑还要亮。
林序掀起自己的衣袍,坐在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擦着四脚蛇的鳞片,有几块鳞片已经烧焦了,在它身上缩成难看一团。
擦着擦着,林序嗅了嗅鼻子,感叹道:“你身上好香。”
烤肉香……
四脚蛇忍无可忍,又用尾巴朝着林序鼻子上呼了过去。林序当即啊了一声,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揉了揉。
林序眼睛鼻子都红了,四脚蛇才满意地躺在林序身上,任凭他掸干净自己身上的灰。
晚上睡在床上,林序抱着四脚蛇,嘴里还在悄悄念着,真的好香,鼻子往四脚蛇身上嗅半天。
他以为自己的话很小声,四脚蛇听不见。但四脚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把白眼翻上天了,还趁着林序睡着后,在他手上也咬了几个印子泄愤。
在传闻村里已经是第五家把养的狗杀了后,林父第一次试探性地说道:“四脚蛇是属于森林的,人养不熟的。”
这话说得隐晦,虽然和事实完全不一样。要说要不熟,四脚蛇也不会天天和林序待在一起,它甚至能和林序睡在同一张床上,也从来没咬伤过林序。虽然它对林序的话从来都爱答不理,但明眼人也能看出,它很听林序的话。
村里很多小孩子都羡慕林序,说他养的四脚蛇很聪明,比狗更有灵性,听得懂很多话。
林序听林父说这样的话也不意外,总归是要有这一天的。
林序回道:“它吃得不多的。”
至少比起狗那些吃得要少,但日积月累,也需要不少的粮食。
林父见林序这样,也于心不忍,林家人是最知道林序有多喜欢那条四脚蛇的。
但每次看见粮仓所剩无几的粮食,他就提心吊胆。
也是林母今日突然说起,林序好像很久很长高了。明明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这半年来却没有长高多少。他才后知后觉林序一天吃得太少了,长身体的人吃得少了,怎么会长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