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55)
这样糟糕的天气,似乎过几个月就会过去,但在这样酷热的每一天下,这样的生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生活一天比一天难。肉眼可见的阴翳笼罩在每一个夜郎西人的脸上。
有一天夜里,林序被一阵阵的哭喊声惊醒,坐起来看向门外,对面那户人家燃起了明亮的烛火。一大堆人黑压压地挤在他家的院子里。
林序还在疑惑,就听见林母关门的声音,她也往那家走去了。嘴里还在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一群接一群的人往那家赶去,林序从他们的字里行间才知道。
原来那家之前一直怀不上孩子,找了许多方法,才在今年怀了这么个孩子。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在天气变热后,那家的母亲甚至再也不出门了,为的就是安心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但天不遂人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那家母亲又上了年纪,结果就是孩子没了。
那家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哭声几乎响彻了半个夜郎西。临近的人家被吵醒后,惋惜地感叹着世事无常,安慰着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那位母亲流干了泪,哭得几近晕厥,但始终难眠。
附近的人家都披着月色去看望了那位母亲,那苍白的脸色,一直颤抖着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的嘴唇,看得人格外心疼。
特别是那些本身就有孩子的母亲,更是一齐流下了泪。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母亲的遭遇而流泪,也是为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转的干旱天气而流泪。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歇,密密麻麻的安慰声伴随着叹息声一同砸进了月夜里。
林母回来时不住地叹气,跟身旁的林父说道:“那家本来再熬熬就可以生下来了,没想到却出现这样的事情。”
林父也叹气道:“自从之前那场雨,那棵老梧桐树断了后,就开始干旱了。不知道要熬到多久。”
林母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道:“老天爷啊不长眼啊,那家大半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
林父无奈道:“就这样的天气下去,就算能生下来,也怕是凶多吉少……”
林母捂住了林父的嘴,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二传盗文团biss
林父不甚在意道:“别说那本来就没出生的小孩了,这个天气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些活人也得……”
林母呸呸呸了好几声,斥道:“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林父却道:“之前梧桐树断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皮一直跳。这都是老天在要命,老天在要我们夜郎西的命!”
作者有话说:
内容纯纯虚构,请勿考究,请勿考究,请勿考究(鞠躬)
第四十四章 拜龙王庙
林父夜里那些几近崩溃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进了林序的耳朵里。
他躺坐在房间里,颇有些无措。夜郎西对死亡这样的字眼非常忌讳,但再忌讳,死亡也不会真的不存在。
夜郎西的丧事大多都办得很体面,但林父林母从来不允许林序出席,甚至让林序隔办丧事的人家隔得远远的。
所以林序对死亡的概念是极其模糊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见到死亡。哭声是那么地让人心胆俱碎,人也似乎在一瞬间而衰败了,变成了茫茫的白雾,时不时地从白雾里流出一滴滴的眼泪。
林序睡不着了,对死亡的畏惧和无知让他双手有些发抖。他很轻地戳了戳身边的四脚蛇,是那种羽毛般轻盈的力道。
但四脚蛇却醒了,竖着的双眸与林序相视。
林序有些不自在地扣着自己的手道:“我不是故意把你弄醒的。”
四脚蛇用尾巴圈上林序的手指,爪子安慰地在他手上拍了拍。似潭水般幽深的眼睛似乎在询问:“你在害怕?”
林序攥紧了衣服的一角,犹豫很久才开口道:“虽然听上去很没有出息,但我是有些怕。”
即使林序对夜郎西的发生的种种事情,并没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但大人们的焦虑无形之中给了他压力。他也知道发生了很不好、很严重的事情,但对于这些问题,他只是无能无力。
哪怕是安慰的话他也无从开口,只能看着大人们忙得团团转。
“你说,真的是命吗?”
这场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灾荒,是老天降下的惩罚吗?
但夜郎西有什么可罚的呢?这里民风淳朴,其乐融融,没有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家只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四脚蛇没有说话。世事本就无常,许多事都是突然发生的,灾难在来临之前往往也没有什么前兆。
只是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于折磨人。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不仅仅是天气带来的不适,更多的是日益减少的粮仓。
林序每天都少吃两口饭,把那多出来的两口饭喂给他的四脚蛇。
但这样也并不是长久之计。
夜郎西有人把自家养的狗给杀了,那只狗已经很老了,瘦得骨头清晰可见。它似乎预知了自己的死亡,没有犬吠,只是跪在家门前,流着泪。
林序恰好隔着窗户见到了那只下跪的狗,它的身影是那么消瘦和无力。在烈日下瑟瑟发抖,最终刀落颈侧的时候,发出了最后的唔咽声。
林序抱着自己的四脚蛇,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他起床的时候,眼下乌青,但眼神却格外坚毅。
他花了一晚上做了个决定,他要去距离这里最近的龙王庙,去求神去拜佛。他曾经听老人说过,求神拜佛,心诚则灵。
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诚心的。
于是他拿上半个干饼就上路了。
夜郎西的路非常崎岖,到处是不平的田坎和满是石泥的狭窄小道。他出门时,林母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自己出去走一走。
林序去过一次龙王庙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也许是林母,也许是林父背着他,来到这里求过平安。那块红色的平安符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挂在他的房间里,直到那块布已经发霉了才丢掉。
他按着自己的记忆,固执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烈日当空,他捡了根树枝支着自己。四脚蛇则趴在他的肩膀上,身体紧贴着林序,试图给他带去一点冰凉。
它对于林序要自己一个人去龙王庙的这个决定,感到疑惑不解。
但林序的解释是,大人现在很忙,没时间去求神拜佛。夜郎西有一个说法是,小孩子的心意是最诚挚的,所以他去龙王庙的话,一定可以求到平安符。
而且他一个人去才能体现出他的诚心。
对于林序的固执想法,四脚蛇也只是无奈地陪同。它很想告诉林序,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神明。即使有神明,神明每天都要听那么多的祈祷,又怎会注意到夜郎西这个小地方呢。
但它只是沉默,它从来夜郎西开始,都是沉默的,也只能沉默。
它是它,夜郎西是夜郎西,就算它在这里待得再久,它也不属于夜郎西。但林序是属于夜郎西的,即使他从今往后都离开这里,他也是属于夜郎西的。
况且,按照现在的情况,夜郎西很快就容不下它了。
它很快要走了,即使没有这场降临在夜郎西的干旱。
但它想,它离开后,很快就会回来。
林序艰难地走在满是杂草的路上,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脸颊被晒得发红,脖颈处顶着阳光的地方,晒掉的一层皮挂在那里。看上去可怖又心酸。
记忆里龙王庙的路线已经模糊了,林序走得有些漫无边际。
在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找不到的时候,一座枯败的庙出现他面前。
和记忆里的龙王庙很不一样,记忆里的龙王庙香火虽算不上旺盛,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恢弘的地方。门前的树上挂满了红布条,上面写满了祈愿。
但现在,在一棵棵树中间,林序压根看不见任何的红色,也见不到任何的香火气息。
那庙久无人住,房脊早就已经腐烂了,瓦片也在风吹日晒中变得七零八落。阳光并没有让破庙变得有生气,反而更显出荒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