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40)
趁着追兵未至,顾潇还没站稳,手上长刀便顺势一转,借着他现在腾挪身法,使出惊鸿刀法第一式“游龙”。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一式是整套惊鸿刀法的第一式,也是后面招式的基础所在,出手快,刀势汹,如狂龙摆尾摧枯拉朽,力抗四方不在话下。转眼间,他整条右手都被震麻,刀上却稳稳架住了那男人手中的铁钩,两相角力,顾潇不肯吃气力的亏,手下一松,长刀被铁钩带得当空一扬,便在这刹那,他左手已并指如刀,点上这男人巨阙穴。
惊鸿刀法第二式“惊雷”,是以点破面的“破”字诀,运用在刀上,最适合从重围中突破,然而顾潇年纪尚轻,见缝插针的眼力远远不足,索性将这一式改为指法,专门用作战时后手,偷袭关节大穴。
巨阙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被这暴烈指力一催,全身内力都在此处炸开,那男子本欲趁机封喉夺命,结果钩子刚搭上顾潇脖颈,心脉便被寸寸震断。
铁钩差点划开他脖子上皮肉,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的顾潇后怕之余反而更有热血沸腾的兴奋,眼眸一眯,顾潇听得耳后风声起,扯下外袍当空一甩,箭矢将一件好端端的衣服射成了马蜂窝。
心知追兵将至,顾潇见得那女子手握峨眉刺抵在少年咽喉,忽地冷笑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当面一甩,如暴雨梨花刹那绽放!
事出危急,那女子本就被男人惨死吓住,现在被暗器唬得失了方寸,下意识把少年推到面前一挡,那劈头盖脸的玩意儿顿时落了少年一身!
与此同时,顾潇欺身而近,接住长刀自上而下劈来,将一张算得上娇媚的脸蛋儿,劈成了半面鬼。
“这位壮士……”少年还没从这惊变回过神,适才那些小东西打得他生疼,却无甚杀伤力,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把湿淋淋的瓜子。
顾潇抽空喘了口气:“别叫壮士,叫英雄,谢谢!”
来不及多说,之前船上的十二名黑衣人都已追至,顾潇护着少年且战且退,忽然听得少年叫道:“没路了!”
顾潇回头一看,山坡尽头已无前路,下方是陡峭岩壁和湍急水流,终于忍不住爆粗:“……娘的!”
是不是每个初出江湖的英雄少侠都要来一场跳崖跳河啊!
然而一打十二再带个累赘,顾潇就算真的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这么选,他深吸一口气,挡下一剑的时候飞快问道:“你会憋气吗?”
少年的回答是一个带着苦笑的摇头。
“要命了这是……”顾潇一刀逼退欺近的杀手,返身抱起少年,脚下一跃跳了下去,身后的刀剑几乎是擦着他砍过来,却只来得及割下几缕被风扬起的头发。
两人就像石头般在飞湍瀑流间急速坠落,水声掩盖了所有的惊叫和呼喊,顾潇根本没空去管少年的反应,他的眼瞳紧缩,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水面,忽然将长刀向下一掷,破风穿水,深深插入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
与此同时,他抱着少年生生一折,脚尖稳稳踏在了刀柄上,卸下的余力将整把长刀生生震断,而他这才站不稳身体,两人一起狼狈地滚落水中。
水的力量几乎要压瘪胸腔,把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去,从上方汹涌而下的水流冲刷着血肉之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被拉扯拍打,他把少年护在怀里,吐了口血,只是那鲜血也很快被流水冲走,什么也没留下。
好在上方的亡命之徒没胆子冒这个险,而现在黑灯瞎火,最是逃命的好时候。
少年用手指抠着水里的石头,好不容易扶着他爬出水面,顾潇缓了口气,颤抖着手摸出琉璃片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两人已经被冲出了一段距离。
岸边有一片山林,只是临近北地,草木并不旺盛,秋时又正好是枯黄萧索的季节,两个人走进去,就跟暴露在空地上的兔子没区别。
只是现在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抓着少年淌水上岸,刚一踩到地面,全身力气都没了,手脚软得像面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进林子里。
拼着一口气走出老远,眼前的树木从稀疏到渐渐茂密,两人这才瘫坐在地上。顾潇气还没喘匀,身上伤口被水撤得更裂,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好哆嗦着手摸出药瓶准备上药,可惜摸了个空,想来那小小的药瓶子不知道被冲哪里去了。
暗叹一句倒霉,顾潇把思绪从惊心动魄的战斗里拔出来,这才想起自己是杀人了。
他下山以来伤人多,真正杀人却还没有,哪怕是在荒野客栈,也不过是断了木柱压得店家难以追上,手上的刀虽然厉害,却从没要过命。
毕竟还是个绮岁少年,谁能真的做到视人命如草芥,把杀人当宰畜牲呢?
可是今晚,他杀了三个人,当时情急之下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惊大于怕的。
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声音:“多谢这位……英雄。”
顾潇欣然回神,这才有机会打量身边的少年,借着惨淡星光,隐约可以窥见个半大少年的轮廓,声音是正当这年纪的沙哑,但语气很是有礼。
“不客气。”顾潇曲起一条腿,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他哽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顾潇翻了个白眼,可惜黑灯瞎火无人得见。
少年沉默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从葬魂宫手里拼命救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潇叹了口气,“一个长得像肉丸子实际上也是个肉丸子的小孩儿涕泪交加地求我,让我去救他那被坏人抓去即将下锅的哥哥,所以我就来了。”
少年一怔,随即喜出望外:“……阿尧?”
“看来是没错了。”顾潇看向他,“所以,肉丸子的哥哥应该怎么称呼?”
“……我叫,楚珣。”
少年的回答简单明了,也诚挚无欺,顾潇反而沉默了。
他没听过楚尧的名字,却听说过楚珣。
大楚皇室以国为姓,当今圣上有九位皇子,其中被立为储君的大皇子早年病逝,只留下嫡长子作为皇长孙,为圣上所喜,赐美玉为名,是为楚珣。
由于早有怀疑,顾潇眼下并不诚惶诚恐,只是有“果然如此”的平淡,紧接着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朝廷中有叛贼与武林势力勾结,走私兵器火药,暗杀各处要人,意图让各地镇守官员疲于应对,无力支援北方。然而眼见北方战事依然僵持不破,这些个亡命之徒便通过叛贼线报,找到了微服出宫的我和阿尧,打算将我们带去前线交给反王,威胁守关大将。”楚珣年纪不大,说话很有条理,聪明冷静得不像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我抓住机会放跑阿尧,也是希望他能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情急之下的想法,虽然仓促,当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做法。
可惜肉丸子光长肉,没长脑子……这句话顾潇没说,而是换了比较委婉的说法:“可惜他太小了,不懂你的意思,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希望能找到人来救你。”
楚珣苦笑一声:“不管怎么说,能从葬魂宫手中脱困已经是大幸。”
“现在就松口气还太早了。”顾潇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动皇室的人,可是在拿脑袋拼命,他们这一次都会变成水蛭咬住我们不放。”
楚珣:“我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顾潇心里明白,楚珣以真名实姓相交,并非感念什么救命之恩,只不过是他眼下别无他法。
他太需要一个能保护他回到安全所在的人了,怕死也好,大局也好,楚珣和楚尧都必须好好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出身宫闱的少年将自己性命跟家国绑成一线,一同交付给自己这个陌生人,赌的不是人情冷暖,而是恩仇道义。
顾潇若是应了,便如负千钧重担,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若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