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236)
“走!”
赛瑞丹带着叶浮生翻身上马,阿蔓达运起轻功跟在后头,很快就消失在这片荒野。
等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四下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才有一个匍匐多时的影子从草木丛里站起,来到了那面染血山壁前。
坤十九,西川掠影卫中仅次于乾十二的掌事者,这次受乾十二密令暗中跟随“楚尧”一路来到雁鸣城,无论百鬼门还是暗羽,都没有察觉到这一个跗骨之蛆般的影子。
他今天追着“楚尧”一行出了城,眼见他们分兵追赶奸细,自己落后一段距离以免被发觉踪迹,锁定“楚尧”不放追至此处,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波三折的变故。
坤十九不在乎“楚尧”的死活,却不能不警惕他身份泄露又沦落敌手之后,会对西川造成的影响,以及……将他出卖给赛瑞丹的人,到底是谁?
诸多想法萦绕心头,坤十九神色凝重地拔出了那支嵌入山石的断箭,果然在箭头上看到了狼首刻纹。正欲转身离开之际,他的目光不经意下落,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几个小如蚊蝇的字,倒着刻在石壁上,字迹间残留血迹,坤十九陡然想起“楚尧”被带走时朱殷斑驳的左手,本以为是在战时所伤,却原来是聚力于指尖生生于石上倒刻留字,借着身形和血迹将其遮掩。
坤十九陡然间心惊肉跳。
这个地方荒凉得很,鲜少有人经过,就算出现人影,也怕是双方探子,稍有差池就要把线索暴露敌前,除非“楚尧”能确定有正确的人可以及时看到它,比如……坤十九自己。
他怎么知道自己藏身在此?亦或者,掠影的行动安排一直都在他预料甚至掌控之中?
坤十九忍下惊疑,仔细辨认着这些刻字——杀戴修成,提防邢达。
西川暗羽副管事戴修成,雁鸣城太守邢达。
前者奉盈袖之命率西川暗羽势力与“楚尧”合作,是其目前最重要的助力之一;后者乃静王旧部,是“楚尧”来到雁鸣城后交往最密切的人,若无他奔走调遣,“楚尧”想在两日之内集结此地静王旧部的势力并不容易。
这八个字最后,还刻了一个小小的倒钩,末端卷翘分叉恍如燕尾。
坤十九瞳孔一缩!
勾魂印、飞燕尾,这是掠影卫乾字营的标记!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又将这面山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再没发现什么,这才用刀刮去字迹,收起箭头和那名异族男子的头颅,腾身而去,就像一道黑影融入了泼墨夜色,眨眼间就不见了半点踪迹。
这一厢得了线索,那边叶浮生正在闭目调息。
连番激斗,内力亏损,已经压不住体内的“幽梦”,全靠孙悯风给的药勉强撑着,然而赛瑞丹这一箭着实凌厉,竟然生生穿透他的护体刀气,贯入血肉之躯。
若非叶浮生在关键时刻用了缩骨功,箭矢贯体看起来伤及心脉,实际上是从一个看似准确实则刁钻的角度插入,只伤了皮肉筋骨,并没危及要害。
那些涌出来的血,是叶浮生自己拿内力催出,佯装了重伤无力、失血过多,再加上赛瑞丹身为狼首,多年来未逢一败,对自己的箭术太过自信,才让他骗过了这一关。
此时,他被赛瑞丹劫持在马上,装作动弹不得、神智昏沉,实际上正屏息听着这两人的谈话。
他们对楚惜微所知甚详,连对方不通异族语这点也知道,故而无所顾忌,肆意谈论着异族军中安排。
然而,赛瑞丹并不知道被自己押在马上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久居中都的楚惜微,而是掌控天子暗卫十载光阴、曾伴君王与各邦使臣交谈议事的掠影统领。
莫说是西南关外的异族,就算北蛮和东海夷人,只要他们开了口,就没有叶浮生不能听懂的话。
“今日传来消息,卡伊诺偷袭成功,已经拿下了问禅山。”
“既然如此,让他即日率军回返,由我亲自带人奔赴问禅山,先取下伽蓝城,如此一来扼住西川七城退路,不愁瓮中捉鳖。”
“葬魂宫主那边可有消息?”
“尚未……”
“……”
掐头去尾的谈话,杂乱无章的线索,都被叶浮生收进耳中记在心里,极有耐心地抽丝剥茧,梳理出有用的情报碎片,并将之重组还原。
夜深风寒,丹田内一时极冷一时燥热,平时最难耐的“幽梦”到现在却成了叫他维持清醒的良药,叶浮生不动声色,闭着眼睛静静思量。
是时候了。
第172章 风声
天甫亮,雁鸣城太守邢达、守将陆巍和各营掌事已经在议事厅会面,就连西川其余六城来使也无一缺席,人人脸色都非常凝重。
原因无他,死人了。
在边关之地,生老病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次却能引得全城权贵齐聚一堂,只因为有两点不寻常——死者的身份,以及他的死法。
戴修成遇刺,身首异处。
他是“楚尧”从伽蓝城带来的人,协助其统领麾下暗卫,掌管城里的间谍搜查和关外情报刺探等事宜,有“楚尧”不方面露面的场合也都是他出手处理,算得上对方的左膀右臂,在这紧要关头,别说陆巍,就连平素眼高于顶的邢达都对此人十分看重。
然而,昨日发现奸细窃得七城布防图偷溜出城,“楚尧”亲率暗卫前往追踪截杀,现在一夜过去,暗卫尽数回转,唯独身为首领的“楚尧”不见踪影,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回来。
此人身份特殊,又顶着掠影卫的名头,不管怎样都与天子关系密切,何况现在情况有异,他是万万不能出差错。因此,陆巍等到寅时三刻不见人,便亲自披衣提灯来找戴修成,却发现对方竟已在房中遇刺身亡。
发现尸体的时候,戴修成还端坐书桌之后,保持着提笔平宣的僵硬姿势,然而那白纸之上并无墨痕,只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血红字迹。
他的颈项之上空空如也,头颅不翼而飞,断口光滑平整分明是利器所为,飞溅的血在背后屏风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鸢尾。
那一刻,陆巍手中灯笼坠地自燃,他双目紧缩,背后生寒。
要断人首级,除却刀兵锋利,还需力道惊人、手法巧妙,何况戴修成身上并不见挣扎打斗的痕迹,连衣角都平整得很,分明是在书写的时候被人毫无预兆地断了头,快得甚至没有惊动外面一墙之隔的守卫。
然而,在戴修成初至那日,陆巍便与他交过手,此人武功不弱,更擅长潜踪伏影,要在一刀之内取命并不容易。
除非凶手是他认识的人,而且是武功远胜于他。
正当陆巍惊怒之时,又有巡捕营的人匆匆赶来,言道在议事厅内发现了戴修成的人头。
那人头被黑布包裹着放在榆木圆桌上,陆巍亲自打开之后,首先见到的就是戴修成死不瞑目的双眼,更令人惊惧的是他嘴巴张开,里面却没有舌头,只有一个被血染遍的金元宝。
割了舌头,是他说了不该说的事情;放了元宝,是买他性命的钱。
若是仅为刺杀,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将人头放在议事厅这样特殊的地方?
陆巍心念一转,急匆匆赶回戴修成房中,拿起了那张血迹斑驳的宣纸,上面触目惊心的千字文章,写的竟然是戴修成通敌卖国、伪忠实奸的诸般罪行,连同其手下暗桩、所做虚假名目俱陈其上,条条列列都写明查证之法,落款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小小的钩子。
掠影做事向来隐秘,但自大楚开国至今,该知道的人都不会认不出这枚要命的钩子。
陆巍大惊之后,便是大怒。
他一面火速派人按照血书上陈明之处一一查证,一面通知城中各大掌权者和六城来使齐聚议事厅,对着戴修成的人头和这封血书展开议论。
随着讨论深入,查证的人也陆续回转上报,他们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才晓得雁鸣城竟然已经在无形中渗入了这么多钉子,曾以为的可信之人居然早在暗地里私通异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又收受钱财做下伪证,更有甚者居然私改通关名目,真可谓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