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84)
李稚看见是他时,神色明显变了变,他站起身。
谢玦盯着他道:“李稚,你也算个读书人,礼义廉耻这些东西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一句,你能走到今日是靠谁提携,你敢再说一遍吗?”
赵慎问道:“谢小公子今晚是专程过来砸场?”
谢玦转脸看向赵慎,眼神冷冷的,“那就要先问问广阳王世子,今夜在梁淮河边摆下如此大的排场,是意欲昭告天下什么?”
赵慎道:“我在广玉楼宴嘉宾,不知是哪里碍着谢府了?”
谢玦忽然笑道:“没有,反倒还要多谢世子为谢府清理门户,否则走兽披皮,还真教人看不清狼心狗肺。不过仍是要多提醒世子一句,得势则聚若蚊蝇,失势则散若鸟兽,招揽一帮趋炎附势之辈在身边,只恐将来反害了自己。”
李稚看向赵慎,赵慎看出李稚不想计较,转着手中的杯盏幽幽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钟鼎之家,德尽则散,又岂能怪凤凰另寻梧桐而栖?”
这一句话说的慢悠悠的,语气也不正经,仿佛是大人在逗弄个小孩,谢玦都没仔细听赵慎说了什么,只觉得霎时间脑子一热,试问谁不知道李稚是谢府的心腹?赵慎今晚如此大的阵仗帮李稚办所谓的高迁宴,摆明了是故意耀武扬威,嘲弄谢府,他正要说话时,身后又有人进来,却是追上来的裴鹤。萧皓抬了下巴,示意侍卫放人进来。
裴鹤走进来,先对着赵慎抬手一行礼,而后转过身对谢玦低声说了两句话,谢玦闻声看他一眼,“为何拦着我?”裴鹤又低声说了两句,谢玦神色微微变化,抿着唇没有继续出声,忽然又回头盯了一眼李稚,而后转过身大步离开。裴鹤没有看李稚,只对着赵慎道:“失礼了。”说完也转身离开。
在座谁都看得出来,赵慎今日心情确实相当好,谢玦那副青筋直跳的憋屈表情甚至把他逗笑了,没想到谢府竟还有这样的性情中人,他换了个姿势慵懒地斜靠着矮榻,也没有同他们计较。过了会儿,他转而看向李稚,李稚立在纱笼前,拉长了的影子映在灯笼上,回过身朝着他走过来,仿佛只是一个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简单地过去了,众人照旧寻欢作乐。
赵慎抬手揽住了李稚的肩,李稚看他一眼,笑了下,正好有人又上来敬酒,李稚抬起手灌了一口,果断道:“干了!”
楼外的灯花放个不停,添酒回灯,宴会依旧热闹非凡,赵慎身上有伤,李稚怕他熬夜伤神,让萧皓在广玉楼中另找了一间阁楼,好让他早点去休息,自己则是继续坐着陪众人喝酒,喝得多了,眼神渐渐沉下来。
吵嚷嘈杂的背景声中,他抬头看向那卷轻轻摇晃的晶莹珠帘,乐声徜徉,不知何时换了一支燕声古调,曲调汪洋肆意,盛极转而变得晦涩,如滂沱雨般落下,犹如沾染了臣子血,果然古来燕声多慷慨悲歌,李稚抬手又喝了一口酒,将所有涌上心头的思绪重新压了下去。
夜宴一直热热闹闹地行到深夜才渐渐冷清下来,李稚手按着额头,歇了会儿,蜡烛持续燃烧让楼中有些憋闷,他打算出门透口气醒醒酒。一走出广玉楼,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裴鹤立在光影半掩的屋檐下,回过头,一双眼睛望着他,那样子像是等了有一会儿了,“大公子有请。”李稚的酒瞬间醒了。
李稚站在原地,在明面上,他其实并不想和谢府搞得太僵,斟酌良久,他还是跟上了那道背影,刚一进入玄武街,他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靠在街边,谢玦正站在马车外,对着车上的人说着什么,夹杂着风声,遥遥的也听不清具体的话,只能够感觉到他语速特别快,仿佛心中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发现有人过来,他停下来,一回头看见是李稚,立刻又朝着车上的人说了一句。
“哥!他就是个攀附权贵唯利是图的小人,当初靠着谢府,如今是广阳王府,谁给他好处他给谁做狗!”
这一句明显是特意抬高了声音,让李稚听清了。
第58章 做菩萨的第四天
李稚装作没听见,拱手低声道:“见过谢中书。”
谢玦冷飕飕地看他一眼,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先回去。”谢玦回头看了眼马车,终于转过身大步往外走。裴鹤不等吩咐,自觉踱步跟了上去。其余的侍卫们都不出声,巷子里仿佛只剩下了李稚与那马车中的人,靛青的车帘笔直地垂下,互相看不见对方,李稚不自觉地攥了下袖中的手,又松开了。
“小孩子性情莽撞,说了些气话,别放在心上。”
那低沉温和的嗓音听上去与平时并没有区别,让李稚莫名一阵晃神,想说的话都忘了,“没有,没事。”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也变轻了。
在谢府待了快两年,谢玦的暴烈性子他也有所耳闻,这位谢家二公子平时爱独来独往,看似孤僻冷漠,实则嫉恶如仇,脾气一旦上来了,连谢家的长辈都管不住他,李稚之前还想他这回杀气腾腾地冲自己而来,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却没想到原是谢珩亲自过来了。
就在同一刻,他脑海中反应过来,谢珩亲自过来叫走谢玦,是给自己留了体面,谢珩来都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宴会上,而只是让裴鹤去将谢玦带出来,很显而易见的,他没有要将事情闹大的意思。
李稚心情正复杂着,马车中的人问他:“你辞别谢府,是因为广阳王世子?”
那语气并不像质问,也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仿佛只是与他聊两句谈谈心,李稚没想到对方态度如此温和,反倒令他有些始料不及,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还是实话实说,“是。”
“那日见你说话时魂不守舍,以为你是有何难言之隐,本想与你说,无论如何,若是遇到了麻烦可以告诉我。你执意不肯说,我看着不放心,便去查了查,那日你救下广阳王世子后,留在宫中照顾了他几日,看来自那场比武过后,你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李稚闻声抬头盯着那张车帘,对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问他:“为何不说话?”
李稚终于道:“对不起,大人。”
马车中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似乎难得有些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看来你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为何仍要这样做?”从种种迹象都能够看得出来,李稚这副样子,确实不像是被人威逼胁迫,他是自愿选了这条路。
李稚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要当大理寺少卿?”
“是。”
谢珩听着外面传来的孤零零的少年声音,抬手将车帘揭开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李稚,视线忽然停了下。
少年静静地立在街巷中,一身正红色的圆领衫,衣襟随微风浮动,胸口金银二色绞织而成的瑞兽纹在幽暗中流光溢彩,不远处广玉楼为他所放的祝贺华灯飘满夜空,恰好有人放起了焰火,那一身红色忽然灿照在能够湮灭万物的辉光之中,少年回头看了眼那满天的火焰,眼神停了下,而后重新回过头看向他。
谢珩问道:“很喜欢焰火?”
李稚袖中的手早就已经重新攥成拳,他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平静,点了下头,“嗯。”
谢珩静静注视着他,李稚原本是与谢珩对视的,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稍微别开了些视线,“我很感激世子殿下能够给我这种机会,今日他办这场宴会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的主意,我资历不够,需要借他的运势,在其位谋其职,我将来会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情。”
谢珩此时记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两年前他去送别季少龄,少年喝醉了在酒肆中高谈阔论,一字一句立誓道将来必要出人头地,那副少年意气的样子引得众人频频看向他,他一边想着一边打量李稚,“你今日承了他的情,将来则要为他办事,想清楚了?”
李稚道:“嗯,想清楚了。”
谢珩道:“真的这么想要这个职位吗?”
李稚闻声眼神动了下,“我觉得我配的上,尸位素餐三十年的朱春芳都能身居要职,为何我不能够做大理寺少卿?只是因为出身不同吗?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