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40)
谢珩从乌木棋盒上收回了手,“再等等吧,我倒是真的很想要看一看,今年这不同寻常的冬日,恐惧不安的虎狼们在漆黑的山林中会怎么做。”
徐立春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希望不要令人失望。”
谢珩没有再说话。徐立春收好那封秘信,转身递入了一旁的炉子中,炉膛中很快便冒出红色的火,热烈而滚烫。
亭子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是裴鹤走了进来,谢珩随意地望了一眼过去,视线忽然停住了,廊桥对面的小雪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裴鹤一进来就道:“那孩子过来了,说是想要找大公子,估计是看见大公子正在谈事情,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外面等了半天,我正好看见就把人带过来了。”
徐立春闻声立刻看向了谢珩,“看来倒是我话太多了,耽误了他的事情。”
谢珩缓和了眼神,“让他进来吧。”
第30章 亲亲,锁死谢谢
李稚确实是很早就来了,见到谢珩与徐立春在聊正事就没有敢上前去打扰,被裴鹤领进去后,他站在阶下对着谢珩抬手行礼,“见过大人。”感觉到对面一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心中莫名忐忑。
徐立春忽然笑道:“看起来今日是没有喝醉酒。”
李稚一听这话整张脸顿时热了起来,原本心中打定主意要装作镇定自若,结果直接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装死算了,装死算了,他满脑子反复循环这四个字。好在谢珩示意众人先退下去,很快湖心亭中就只剩下了李稚与他两个人。
谢珩道:“起来吧,他们是在同你开玩笑,不用如此紧张。”
李稚直起身,抬头时对上了谢珩的视线,不由得停住,过了好半天,话还一句都没说,先笑了下。
谢珩看他红着脸忽然笑起来,莫名觉得可爱,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稚答非所问道:“大人,我,我昨天对您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谢珩道:“嗯。”
李稚看着面前的谢珩,他心中莫名生出股不真实的感觉,谢珩就端正地坐在那里,而自己就看着他。他在心中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比他所能够想象出来的一切画面都要不可思议。
谢珩出声提醒道:“你要一直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对着我发呆吗?”
李稚闻声刷一下回过神来,“对不起,大人我,我……”他往前走了两步。
谢珩看他还是站在离自己四五步开外的地方,一时也有些想笑,“你心中很怕我吗?”
李稚忙道:“没有。”
谢珩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稚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心中总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这好像是个梦,我昨晚没敢睡觉,怕一闭上眼这一切又消失了。”
谢珩明白了,“你过来是想要确认下,你睡醒了之后我还在不在?”
李稚点点头。
谢珩感觉李稚现在真的像是只警惕的绵羊,守着近在咫尺的宝物,一步也不敢上前,也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自己忽然间就一无所有了。他心中失笑,“别怕,过来坐吧。”
李稚这才走上前去,捞起衣摆在案前坐下了。
谢珩道:“你还没有说,你今日找我是做什么?或者只是感到无聊想要找我说说话?”
“我……我并没有要紧的事情。”李稚抬起头,“大人,我就是想要问问您,您明晚有空吗?”
“怎么了?”
李稚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手,鼓起勇气道:“是这样,明晚在城西有个很热闹的灯会,我……我想要邀请您一起去看,您觉得怎么样?”
谢珩似乎有些没想到,看着他良久,“好。”
李稚刚刚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把这个场景想象了无数遍,为的是无论对方给出什么回答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听见那个轻轻的“好”字的一瞬间,心里忽然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人您是答应了?”
“是。”
“那好,那,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了。”谢珩昏星似的眼睛看着他,“灯会要夜晚才会更好看,入冬了,夜里冷,记得多穿两件衣裳。”
李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今晚绝不可能睡着,他感觉自己灵魂在迅速出窍,并且一直往高处飘去。
谢珩思索了下,“我明日中午要去一趟韩国公府,大约戍时能够出来,正好国公府也在城西,出了门可以直接去街上逛一逛,不如我们就约在国公府前。”
李稚立刻点头道:“好!”
谢珩看出他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也很轻地笑了下,其实他心中也觉得挺新鲜的。
李稚一从谢府出来,还没得及到无人处,他的后背刷一下撞上了墙壁,他用力地抓着自己领口,想要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止不住,天呐,他在心中想。
次日的一整天,李稚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正好他今天事情都办完了,人也空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看向窗外的日头,眼见着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角度看不见外面的山,只看得见盛京城中挤成薄薄一片的灰黑色屋脊,雪比昨日下得要大,当最后一抹余晖沉在了龙脊似的屋瓦下,天也终于黑了下来,李稚停住了整理文牍的手。
城西,排列成“井”字的四大主街的道路两旁,流光溢彩的大小灯笼已经挂了上去,少年们牵着高大的马去梁淮街喝酒,约在高楼上看河灯。在南方的传统中,冬日性属阴,主灾困,当地百姓习惯在入冬前举办盛大的灯会,就如同火焰能够驱散严寒一样,他们虔诚地相信这些温暖明亮的火焰也能驱散灾厄,为他们带来平安。
等李稚来到了城西,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到处跑着兴高采烈的小孩,还有约在黄昏后逛灯会的少年男女,新月似的拱桥上,许多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孩偎在栏杆前看水中飘着的灿烂河灯。
李稚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到的,他记得与谢珩约在了戍时,但是他心中实在等不及了,令他没想到的是,谢珩今日也已经提前结束了公务从国公府出来了。
李稚是在大街上撞见谢珩的,仿佛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灯火阑珊的街角,一个盲眼的老乐师正坐在雪中弹奏箜篌,竹骨伞撑开斜立在脚边,空山凝云的箜篌声中,空灵的琴音飘零流动,两道乐声一高一低,满城金色流光也仿佛随之飞舞起来,李稚只觉得恍惚间有如置身于一朵千瓣的金色花朵中,花瓣凋零如金色的雨,刹那间所有的美好繁华都在眼前凋零幻灭,最终只余头顶一轮皎皎孤月,如山中高士一样坐落在黑暗之中。
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照亮了人心。
落着雪的屋檐下,一个人正在弹琴,李稚从看过去的第一眼起就锁住了视线。
对方一抬头也正好望见了他,两个人隔着人海对视着,李稚觉得他的心跳的太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高山流水,风流歌吹,一曲还没有结束,那盲眼老乐师却忽然停住了手,“不弹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就在这戛然而止的这一瞬,有如少年时那段最珍贵的青春,就让它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吧。”
谢珩也停了下来,他只是偶然路过,和这位老乐师兴趣相投,于是在雪中合奏了一曲,他似乎也颇为赞成这老乐师说的话,手拂扫过一遍琴弦,他起身把古琴还给了老乐师,对方没有问他的姓名,似乎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一时的极乐,让人忘却了万古的烦恼与忧愁。
谢珩重新回过头望向了李稚。
李稚大踏步地朝着他走了过去,却忽然又在距离四五步的距离猛地站定,周围是流动不息的人潮,他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人。
谢珩道:“我原想着约在了戍时,你应该还没有到,就出来走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