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23)
“没事吧?”
李稚摇头道:“没事。”
“上来吧。”
李稚听出他是让自己上马车,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照做了。马车上的空位很大,他在谢珩的示意下坐下,对方身上传来莫名温柔宁静的气息,他原本紧绷着的弦顿时松下来,抬手将自己的外套重新穿上。
谢珩看了眼李稚穿着衣服下意识发抖的手,“吓着了?”
“还好。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一趟尚书台,正好路过。”
李稚的头上有薄汗,今天若非谢珩正好路过,他面对刚刚那情景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大人,我好像得罪了广阳王世子。”
“我也正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稚心中也不解,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对方什么忌讳,“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谢珩说了。
谢珩听完后思索了下,看见别人穿身黑色,感到晦气就要人家的性命,确实是那位广阳王世子能干得出来的事,也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就是触了霉头撞上了,这人每年入京都有这么一出。梁朝皇室近些年愈发式微,越是内里空虚,越是要张牙舞爪,选了个这样的疯子出来撑场面,这其中是有很多讲究的。
“这不是你的错。”谢珩心想这孩子刚刚一定吓坏了,正常人见着疯子都会犯怵,“别多想,没事了。”
那声音好像能够镇定人心,李稚逐渐冷静下来,他忽然又想起件事,京中一直有传闻,广阳王府和盛京士族素来不合,而盛京士族一向以谢家马首是瞻,双方这些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想起刚刚见到那人阴鸷的眼神,“大人,我是不是给您招惹麻烦了?”
谢珩听着这天真的话,轻笑了下,“没有的事。我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我听说广阳王世子是个无法无天的人。”
谢珩直接问道:“你怕他吗?”
李稚没了声音,过了会儿,他点了下头。
谢珩的眼中映着微微茫茫的光,他伸出手去摸了李稚的头,“别怕。”
两个字飘落在李稚的耳边,一下子吹散所有的不安,那一瞬间他好像在对方那双眼中看到模糊的光影,清风拂岗,明月照江,当一切都隐去后,慢慢显现出沧海横流。那是一种真正的强势与力量,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在山海似的肃穆前,所有张牙舞爪都如脆纸般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白月光,谢天仙后期心态崩了是有原因的,一个是君子无双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恶名昭著的神经病,看不懂李稚的这波操作啊。
李稚:“对不起,我选神经病。”
然后李稚和神经病一起往火坑里跳。
谢珩:“如果能重来呢?”
李稚:“还是选他!重来一万遍也选他!死也选他!”
谢珩:“好的。”
第17章
赵慎骑马入了宫,过武安门却不下马,这是一品镇国大将军才有的殊荣,放眼梁朝能有此待遇的武将不超过三个,别人靠的都是铁血战功,而他得到这特权则是因为梁朝皇室的宠信,以及他天潢贵胄的身份。
按照祖制,藩王以及藩王世子入京头一件事是入宫觐见皇帝。总侍中汪之令早已经领着几个小黄门等候在武安门外,一见到赵慎立刻上前拱手,“恭迎世子殿下!”
赵慎骑在马上,“汪侍中?”
“世子殿下一路上可还顺利?陛下教奴才们在此等候世子多时了。”汪之令讨巧地笑着,忙示意小黄门上前去牵马,那小太监刚一伸手,一声龙吟似的嘶吼给把他给震得跌退在地。
赵慎随手扯了下缰绳,身下的烈马立刻没了声音,顺从地用红鬃摩挲着他的手心。
汪之令见状心中不由得惊叹,赵慎这匹黑骊驹有个名字,叫“叶塔什”,这是塞外高原天地生养出来的野马,羌人牧民看见它如一道闪电在雷雨中的草原上奔袭,嘶吼声所到之处,所有牧马全都腿软地伏地,一时以为看见了神迹。羌人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捕捉到这匹凶悍的野马,在七年前将其进献给梁朝,“叶塔什”在草原上是天神长子的名字,翻译过来叫做“天空中的勇士”。
这匹凶悍的野马自入京后,一直没有人能驯服,它的性情格外古怪彪悍,会咬死所有跟它同栏的马,哪怕是用缰绳束缚住,它也能仅靠嘶吼把周围的马活活吓死,御马监只能单独划出一片草地来饲养它,梁朝人和游牧民族的品味大不相同,大家喜好平静和顺,认为这种会发狂咬死同类的的野马是未经驯化的凶兽,完全违背了大家尊崇的“道”,这匹马多年来一直孤零零地在御马监养老,直到赵慎牵着它走出了马厩。
一个残暴不仁的疯子,一匹残害同类的野马,盛京的官员们心中想,瞧瞧,天生绝配。
赵慎翻身下马,示意小黄门过来牵马,小黄门的模样畏畏缩缩,有点不敢伸手。那匹黑骊驹洞火似的眼睛地盯着它,下一刻脑袋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它瞧了眼打他的赵慎,就跟人似的,撇了下嘴垂下头去,赵慎随手把缰绳丢给黄门,转身对着汪之令道:“走吧。”
梁朝的皇宫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皇宫,反倒像是天下最庄严神圣的道场,宫殿中供奉着道像与丹鼎,到处焚着紫叶挂着道幡,三宫六院中没有美人,只有几百个披着黄色或是黑色道服的道士来来去去,金碧辉煌的崇极殿被改造成天下最大的道观,红墙碧瓦浮水而出,像是蓬莱仙岛,元帝这十几年来就隐居在其中炼丹修道。
赵慎穿过长廊,踏过曲水上的白玉桥,一直来到大殿中,纱笼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来人披着黑褐色的道袍,戴着一顶芬芳的青叶冠,赤着脚一步步地往外走。
赵慎抬手行礼,“臣侄参见陛下。”
黄纱帐后出现了一张白净匀称的脸,一眼看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因为常年累月不见光,皮肤光洁如玉,一丝皱纹也不见。京中传说,元帝赵徽少年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姿仪瑰丽俊修,曾经有年他踏春出游,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子纷纷登上高楼卷上珠帘看他的样貌,见者无不惊怔,从此得了个珠帘公子的雅称。
“是令谨回京来了?”
“是。”
“一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
元帝从纱笼黄影中走出来,慈爱地打量着赵慎,“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可是累了?”
“这不算什么,多谢陛下关心。”
太监出来布茶,元帝抬手让赵慎在案前坐下。
“你的父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父亲旧疾犯了,他命我先行入京向陛下问安,他傍晚会抵达盛京。”
“你的父亲也太过恭谨了些,旧疾犯了就停下歇息会儿,传个信来盛京便是了,怎么还抱病赶路?”
“是父亲思念陛下,不肯在路上停歇。”
元帝想起自己那个固执的弟弟,不由得摇头,“他那是胆子小,怕我多心。这都是自家手足,有什么话不好说,偏要显得如此生分,待他入宫我定要说上他两句。”
赵慎似乎对这场景喜闻乐见,也不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元帝叹了口气,幽怨起来,“你说他怎么偏就不懂我的心思呢,他是我的肱骨,若是连骨肉血亲都离了心,这时局又怎能好得起来?倒不如干脆把江山拱手送人,我去那山上当道士,他去乡下种地,各自都清静了。”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骨肉血亲重要,江山社稷亦是重要。”
元帝沉默着。
赵慎问道:“看上去陛下心中是另有忧虑?”
元帝抬手抚过案上的三清铃,握住金制的手柄慢慢地摇了下,叮当两声清响,“一想到虎狼环伺,昼不能安,夜不能寐啊。”
“陛下说的是……”赵慎思索着,缓缓地说出那四个字,“建章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