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 下(36)
钟子津在沈岫离去不久后醒来, 他眼睛被血丝覆满,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如同泡在血水里一样。穆星河和他说对不起,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 反复呢喃着说“我不甘心”。
钟子津最后沉默了下来,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再也没有往日的明朗。可钟子津最终也没有将责任归咎于穆星河那个提议, 正如两仪宫最终都没有多放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一样。
穆星河发出传令符,云浮派的人很快找到了他们,带他们离开那里。后来两仪宫的人找过他来询问情况,再之后他听闻两仪宫同瀛洲剑派吵了起来, 钟子津站出来说都是他的过错, 然而那个两仪宫的宗师冷眼看着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没有人理所当然会为别人死。”
其实事到如今,讨论责任归咎于谁已是毫无用处。
穆星河回到云浮,拜师、听道、修炼。中间听闻两仪宫骆明霜斩杀焚天宫金丹宗师,也有其它弟子在争端中击杀焚天宫高手数位,一个门派的败落其实十分简单, 当它的支柱纷纷倒下, 其他人也不会有余力支撑。
人们隐隐约约知道论道大会后应该发生了些什么事,因为那个在论道大会中拿到不错成绩的剑修从世间消失了, 只留下一柄失去主人的剑。焚天宫败落,而墨羽山庄的主人同时也再寻不到踪迹。
穆星河很少对旁人说起关于这件事的什么, 好像一张口他心中某一部分就化作那荒岛上的怪石,满是窟窿,风吹过呜呜地响。
他修炼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云浮,踏上修行之路,论道大会上他的表现让他声名远扬,经常有人——甚至是炼魂期高手约他一同上路历练,穆星河虽然言笑如常,但却几乎永远是独自一人。
众人以为此人孤傲,偶尔因为某些情势不得不联手的时候,却发觉此人诙谐好谈笑,虽然经常不按理出牌,做事也经常游走在触犯规则的边缘,但并不是个难以相处之人。可是再要结交,他却永远是若即若离的。
他明明可以有很多朋友,却好像懒得有很多朋友。
他唯一的朋友好像名叫钟子津,只是一名凝脉期剑修——已经很少人记得,当年他曾是瀛洲双剑之一了,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得到机缘,永远有人崭露头角,人们的记忆总是无情。
穆星河去过很多地方,偶尔会撞上钟子津。
钟子津还是那个一感觉到不对就拔剑在他身前保护他的钟子津,也还是那个一看见剑修高手就追过去要切磋的钟子津,但是即使是平时,话都少了一些,或许是越来越接近他理想中那个冷酷剑客的形象了。
钟子津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瀛洲,穆星河问起他还是那句话,说“剑意未成,绝不归海”,但穆星河大约知道这和之前不是一个意思。他没有同钟子津说起虽然当初他看着温行泽碎作粉尘却并没有感觉到温行泽气息四散的事情,因他并不确定这一段记忆是真的存在还是他的自我安慰,也无谓给钟子津不切实际的期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更何况,他能斩妖除魔,却终究无法追溯时光,逆转命途,他连复仇都无处可寻、无路可去。
他战胜过许多敌人,那一刻却比往日都清楚他仍需步步登临,不可停歇。
他自以为埋藏过往,生活安乐,有时候午夜梦回,却会梦到他还不叫穆星河的时候,有许多人哭泣,也有许多人一步步爬向他,他们的眼窝黑洞洞的,头颅一致朝着他,嘴唇开合,在说——
永远都不会有人怪你。
一晃又过了好多年。
玉鼎城位于巨鹿南洲西部,临近数个道修宗门,向来是这一带道修往来交流之所,近日以来因为一项道修盛事,玉鼎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恰是清晨,城西北一座高塔之下人声喧嚷,挨肩擦膀,好不热闹。
此塔名为天极塔,塔高七层,塔上设有数重机关禁制,一层更比一层艰险。据闻塔中最高层藏有宝器,仅仅远望都可使人进境非凡,但平日无论众人如何意往神驰,天极塔之门都牢牢紧闭着。好在塔中主人向来愿意结交有才能之人,因此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放天极塔,可容在此界内有一定修为和成就之人入内,但需得挑战战胜对手与破解塔中禁制才能登楼,登上高层并打败其它对手者,能得到主人的奖赏,登上顶层并成为最后一个留下来的人更有主人的宝物相赠。
而今日便是天极塔开放之日。
日头缓缓升起,进入天极塔的队伍却忽然停滞了下来,迟迟没有动静,因着天极塔只开放一个时辰,而此时时间已然过半,因此后边的人都有些焦急地注意着前边的情况。
天极塔门前,一个少年被天极塔主人的两名弟子拦住了。
“道友境界不过凝脉期,若无特别邀请,还请将入内机会让给其它道友。”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回绝,就该知趣转头离开了,然而这个少年却站在那儿不动了,他抿了抿唇,显现出一些恼怒模样:“云浮派的凝脉弟子,也不足以入此塔吗?”
弟子之前已经听过相类的话语,如今再次听闻也没有先时那般惊异,他只是欠欠身道:“莫说是云浮弟子,若是一个有些战绩的凝脉修士,天极塔也欢迎之至——只要能证明自己身份。”
少年动作一顿,面上已经有些扭曲的模样。他自信满满要入天极塔中,结果却在认证身份时丢失了自己的门派铭牌,被人拦在此处。他几经挣扎,求助地看着与自己同来的友人,结果友人却是做出一副万分疑惑的样子,扬声说道:“什么?你竟然不是云浮弟子?我见你一直自称云浮弟子,从未给我们看过铭牌,原来你只是说说而已吗?”
那言语一出,众人的厌恶更深一层,此处宗门众多,凝脉期之人并不算少,所以并不是只要凝脉就能进入塔中,但是若是出身大宗门,看着这份能被大宗门选上的天赋秉性上,也能得到进入塔中的机会。因此,自然不少人打了冒充大宗门弟子的歪脑筋。而此人连朋友都骗,估计也是觉得这里离云浮派十万八千里,诓了人也没人知道吧!
少年收获了无数道鄙夷的目光,面都涨红了,却知道此时争辩无用,撇开眼去,苦思证明之法。此地最致命在于为了防止他人做小动作而设下了限制大量真气流通的法阵,他即使想使出术法也十分困难。
另一名弟子看着他的模样,打圆场道:“若是有云浮弟子在场,证明你也是云浮中人应当也可以。”
其实他也是说说罢了,即使那人真的是云浮弟子,此地离云浮甚远,云浮弟子游历到此处并不多,更难说会有认得那个少年之人。
前辈说过,每年这样冒充大宗门弟子的人不少,客气话说完了,他也就下了逐客令,面带笑容,语气却不算客气,说道:“如若没有,那还是请回吧,时间紧迫,耽误其它人入塔的机会便不好了。”
人群中虽无人做出大声抗议这般失礼行为,但确实有些不耐的低语,少年心丧若死,颓然转身,却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笑道:“他就是我们云浮弟子。”
人们看着那出现之人,心头却是更为怀疑。云浮派尚白衣,衣裳之中常缀以青碧之色,有金银线绣纹理于其间,看上去飘飘欲仙,高雅出尘。
而此人却是一身青灰短打,头发凌乱,一点都不似那以风雷之法、碧空音韵出名的云浮派的弟子,更像是之前那个少年的骗子同伙。
此人年龄约莫十八九岁,正是介于成人和少年的时候,腿长而腰细,挺鼻薄唇,轮廓俊朗利落,就如正午的日光一般灼眼,但因尚未完全长开,眉目含笑,神情里还带着些住昔的稚嫩和柔软,整个人显得可亲可近。
——做骗子当真可惜了这好皮相。
那人浑然不知旁人如何思量他,只笑着揽住了那个面红耳赤的少年,少年一脸别扭把他推开,口中说着“不要你帮忙”他也不以为意,只说道:“好久不见。”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不禁有几分怀疑。
“他们不会真是云浮弟子吧?”
“可此人衣着毫无云浮派的模样,行径更是随随便便,没有一点大派之风,修为的确是比我们高,可最近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云浮高手在这一带出现过啊……”
“谁说没有,前阵子云浮的穆星河不是到了附近吗?”
“就是因为只有穆星河来附近所以才不可能啊——穆星河此人性格孤傲,行事偏邪,总是独来独往,怎么可能出声帮助同门?况且,穆星河近年来踏足秘境遗府不知凡几,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收获无数,怎么可能衣着……如此寒酸。”
其实他们最不愿意承认的在于,穆星河这个突破结魄期不久就在论道大会上夺魁,此后亦有许多惊人战绩的、背负两门绝学之人,应当有更高冷更潇洒更脱俗出尘的样貌,断断不该如此随便。
然而那个人下一句话就彻底打碎了他们的想象。
“我是云浮派穆星河,他是我同门,任景。”那人笑眯眯又慢悠悠说着。
弟子不敢大意,又问道:“可有证明?”
“呐,门派铭牌,”他信手拿出一个铭牌。
弟子看着铭牌上篆刻之名,动作一滞,抬眼望着面前的人,几乎怔住:“你便是‘风声月影’‘符纸化妖’穆星河?”
对方微微一笑,手上不知何时落了把金竹扇骨青霜环绕的扇子,蓦然展开,意态风流,面带矜持,道:“没错,我便是传说中‘风动星影裂,符落鬼神惊’的穆星河。”
人们本已长大了口等待惊讶一番,穆星河这一句话出口,他们却好像突然不知道说啥好了……
穆星河扇子一合,毫不在意,又转眼看着任景:“你估计没好好找,你铭牌估计也在你身上。”
“怎么可能!”任景半信半疑,然而当他真摸到自己的胸口时,的确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事,一看,正是自己遍寻而不得的门派铭牌。
穆星河含笑看着他,任景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呆了一晌,语气有点僵硬:“你为什么要帮我?”穆星河直接把任景拉了进去,漫不经心道:“这不叫帮,这叫云浮弟子的责任。”
两人走入天极塔内,而后任景听到一阵骚动,却是他的那个所谓朋友因为丢失自己的身份证明而被截住。
穆星河回过头去,神情还是带着笑的,显然是心情很好,他笑嘻嘻说道:“你不就是看不惯任景,忌惮他成为你的对手吗?如此心性,来争什么争?你以为结魄很好结吗?”
对方面色苍白下来,穆星河却好似浑然不觉,慢悠悠道:“我本想学一学你的,但想想到了楼中,我慢慢把你打败,好像更有意思,对吧?”
他信手丢出一样东西,落到门外地面上反射出些微光芒。
正是那人的身份铭牌。
围观者顿时明悟,原来此人与那个少年有仇怨,刻意藏起他的铭牌阻止他入内,而穆星河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归还少年的铭牌,把此人的铭牌藏起。——只是此处禁用术法,他是以什么手段拿取的且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