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证法医6尘封卷宗(39)
林冬一向觉着林阳是个时间管理大师,身兼数职,却什么都不耽误——赚钱、执行任务、生二胎、去女儿的学校或者来弟弟家里当义工。林阳的所有行动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一点倒是跟贺报喜很像。大抵当过通缉犯的人,都是一个路数。
出电梯到家门口,林冬屈指扣门。既然哥哥在,那就别用钥匙开门了,别回头再飞出个茶壶来。等了一会不见林阳来开门,他又敲了两下,这回狗叫了,没几秒,门也开了。
林阳还是那副泯然众人的打扮,见着他俩,有些意外:“不说今晚不回来了么?”
“临时出了点事,回来休息一晚,不加班了。”
林冬说着,躬身摸了摸吉吉的头,然后抱起绕到脚边的冬冬,好好亲昵一番。唐喆学内心无比尴尬,但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硬撑出笑跟林阳打招呼:“大哥,这么晚还没回去休息啊?”
“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准备住一晚。”林阳往后错了点位置,留出空给他俩换拖鞋,“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不打扰了,冬子,明天还需要我来遛吉吉么?”
林冬正弯腰换鞋,没抬头:“早晨不用了,晚上……等我消息吧,你要有事就忙你的,找二吉妈妈来也行。”
说完感觉旁边没反应,他稍稍侧过脸,发现林阳面带和善的笑意望着自己,就像在审视一块珠宝。感觉有点奇怪,以前他哥很少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至少专注度没这么高。在他的印象里,林阳习惯于规避眼神的直接接触,除非他需要从对方的表情里判断语言的真假。
“哥?”
“恩?”
“我刚跟你说话呢。”
“都行,你定。”
这时唐喆学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的:“组长,大哥,你俩聊哈,我那个,笔记本电脑落车上了,我下去取一趟。”
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好像多待一秒钟能要他命一样。知道他是在躲自己,林阳轻巧道:“小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不过他也该稳重点了,对了,早晨还拿烟灰缸拽我来着,诶,他跟你说这事没?”
“说了,上楼之前倒是稳重得像个秤砣。”
林冬不咸不淡地吐了个槽。换好拖鞋进屋,他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两罐奶粉,不禁想笑。不是给他或唐喆学带的,而是给吉吉和冬冬,无乳糖奶粉,猫狗都能喝。有时候他感觉哥哥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看吉吉和冬冬,毕竟在林阳的观念里,和人类比起来,猫狗更值得付出真心。而且林阳本身是很喜欢动物的人,就算以前干杀手的时候,遇到目标家里有宠物的都会放走,不会任由其留在密闭空间里渴死饿死。
“哥,这种奶粉超市里有,你以后不用费劲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了。”
一手抱猫,林冬一手捧起奶粉罐,背冲着林阳,好意提醒。说完又没有回应,他稍稍等了一会,回过身,与林阳四目相对:“哥?”
“恩?”
“我刚跟你说话呢。”
“恩,你说的对。”
“……”
不,不对。林冬盯着林阳的脸仔细端详,然后,他注意到,林阳的视线有一点点角度,不是看自己的脸,而是,看自己的嘴。他默叫了一声“哥”,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靠口型传达。结果林阳居然应了一声,这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哥,你听不见了?”
“……”
虽然读懂了弟弟的口型,但林阳没有回应,只是立在原地,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许是感应到林阳的情绪变化,冬冬从林冬的怀里跳下来,走到林阳脚边,首尾并用,温柔地蹭着对方的裤脚。比起正牌铲屎官们,它更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温柔以待完全是出于动物的本能。
“小家伙,谢谢,但,不用可怜我。”
被猫咪的懂事乖巧慰藉了内心的失落,林阳笑着对林冬说:“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不行。”
“看过医生了没?”
林冬下意识的放慢语速,同时感到有些心酸。至少一秒钟以前,他还不认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天需要被人照顾。死亡和衰老似乎离林阳十分遥远,常年刻苦的训练让他的体格甚至超越特种兵。可事实是,这男人已经五十岁了,再强壮的身体也抵不住时间的侵扰。父母皆亡故较早,再上一代貌似也是如此,他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所以其实他们家没什么长寿基因,不知道林阳的耳聋是什么问题所致。
“恩。”
“医生怎么说?”
“陈年旧伤导致的神经病变,医生说,跟神经异常放电有关。”
听到不是肿瘤,林冬稍稍放下点心:“能治么?”
“说是先吃药,不管用的话,得开刀做什么……呃……迷路切除术?”林阳为难皱眉,语气却是无所谓:“我看过知情书,术后并发症挺多的,也许会把我开成个废人。”
“那你就拖着不做手术,是么?”
眼下的情况让林冬有种历史重演的感觉——当初祈铭眼睛的暴盲症也是一直拖,生怕做完变成个真正的瞎子。不过说实在的,在脑袋上动刀,搁谁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即便是“毒蜂”也不能例外。怪不得最近不打电话只发消息和图片,原来是失聪了。
“还好,偶尔才出现。”
林阳边说边盯紧弟弟的嘴,试图解读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幼时的非人训练,成年后的搏命厮杀,战场上的子弹炸弹,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次受伤留下的隐患。第一次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后,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正在失去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
林冬并不相信事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轻松:“等着,我给你找个好医生,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我约好大夫了,这次回来就是为看病的。”林阳走上前,按住弟弟正欲拨打电话的手,“冬子,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的身体很好,就这一点点小毛病,比起西医动不动在脑袋上开刀,我还是更愿意找中医试试。”
“你不是道听途说找的什么祖传偏方吧?”自家大哥在海外漂泊多年,居然会信中医,这倒是出乎林冬的意料。
林阳信誓旦旦的:“是一位三甲医院的老中医,九十三岁还在坐诊,我以前帮过他一个小忙,我相信他。”
——小忙?你一杀手能帮老中医什么小忙?
林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问。正说着,唐喆学回来了,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拎着不知道从哪买来的西瓜,殷勤询问:“大哥,要不吃点水果再走吧?”
不用读唇林阳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是口不对心:“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冬子,别熬了,早点睡。”
“我送你下楼。”
不管林阳需要不需要,林冬依然坚持把对方送上网约车。立于街边的路灯下,他目送车辆消失在视线之外,周身被灯光般缥缈的无力感包裹。无声的世界是什么样,他没概念,但他经历过绝对的空寂。当年在禁闭室待的那一个月,除了每天固定的送饭和巡查,以及不定期的提审问话,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待在被水泥封闭的狭小空间里,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当五感中的一感被迫剥夺,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人很容易被逼疯。如果未曾经历过还好,可经历过再失去,那种感觉,可谓绝望至极。
“组长,大哥是有什么事么?我看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
一进屋就被唐喆学缠着问问题,林冬稍事权衡,如实告知。并不指望唐喆学能同情林阳,本来那就不是个能让人同情的主,只是觉着,有些事没必要隐瞒。再说林阳的自尊心能顶至少两个罗家楠,真同情他反而会让他不高兴。
让林冬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听说林阳聋了,唐喆学的眼睛里呼呼放光:“他听不见啦?我说早晨怎么一声不响地立卧室门口了,敢情是没听见我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