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55)
有了冯枫做对比,他忽然觉得小乐哥哥也没那么好了,小乐哥哥很软弱,从来不和人起争执,有亏就默默吃掉。要是小乐哥哥和冯枫遇上了,小乐哥哥一定会被欺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间。他认真洗澡,起初还有些担心同学又说他身上有腥臭,但除了少数“狗鼻子”避着他走,其他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卖鱼的。小乐也开学了,换了个地方打工,以前要联系一个人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他和小乐就这样走散了。
后来,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好,搬到了更大的市场,李叔叔的肉摊也转让给了别人。再后来,菜市场和惠嘉巷的老房子一同成为历史。
他长大了,成绩还是不行,小乐教给他的,他已经忘了个精光,冯枫打架的一幕却映入他的脑海。他开始使用昂贵的进口沐浴露,很香,却还是在高一开学后不久,发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他太熟悉了,和小学那群嫌弃他的人一模一样。他上去就是一拳,打得那人后来见到他就跑。
他学会了真正让别人闭嘴的本事,他开始崇尚暴力,再次遇到已经成为校霸的冯枫,理所应当成了冯枫的小弟。
他在二中的光荣榜上看到郝乐的照片,才知道原来郝乐也曾经在这里就读。他以为自己应该很高兴,毕竟有机会和小乐哥哥重逢了。但是看着照片上仍旧留着齐刘海的郝乐,他忽然觉得很丢脸,这个男生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软软弱弱、逆来顺受的样子?已经上高中了,就不能凶悍一些吗?
同学问了句:“看这么久,熟人?”
他立即否认:“不认识,随便看看。”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打听郝乐为什么退学,得知郝乐父亲重伤,治病欠下一大笔钱,郝乐为了还钱,实在是无法继续学业。
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可怜郝乐,一方面不理解郝乐。他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财富像滚雪球一般增长,他穿着名牌,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卫少。他不懂没钱怎么就能让一个数学成绩那么好的人退学,不能让学校想想办法吗?不能借吗?不能……来找他帮忙吗?
算了,他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郝乐有任何交集,直到冯枫把郝乐带到了他们这帮兄弟的面前。
再次看到郝乐,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郝乐的衣服磨损严重,低眉顺眼,个子虽然比以前高了,但很瘦,他自己也长高了,比郝乐高不少。
郝乐看向他,眼神略变,他知道郝乐认出他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昂起头,避开视线。虽然心中升起内疚和焦虑,但他清楚,自己绝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郝乐相认,这太丢脸了。郝乐不知道是明白他的想法,还是别的原因,也不再看他,装着并不认识他。
冯枫说,这是新来的兄弟,说着还搂着郝乐的肩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但他知道郝乐绝不可能是什么兄弟,冯枫打架有一套,团体里必然有一个“炮灰”,顶出去承受最大的伤害。这些人一般都是冯枫花钱找来的,既要挨揍,又要给冯枫当仆人。
郝乐来的第一场架,就被打得吐血,他看得烦闷不已,想让郝乐别来赚这钱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兄弟们喝酒打牌,他假装随口问:“这人不经打啊,枫哥,你哪儿找来的?”
冯枫说,以前就知道郝乐退学的事,缺钱的人最好利用,而且郝乐还有个“好学生”的名头,方便拿来应付那些喜欢郝乐的老师。
冯枫找到郝乐,把钱丢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当小弟。几天后,郝乐同意了。
“成绩好有什么用?”冯枫用轻蔑的语气说:“没钱,懦弱,还不是只能当血包。”
卫优太更加不愿意和郝乐待在一起,他瞧不起郝乐,可因为童年的往事,又无法不去关注郝乐。每次打群架,郝乐都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当然,冯枫会支付医药费和所谓的“佣金”。混混芋沿。们没事干的时候,郝乐被使唤来使唤去,有时还会挨冯枫的揍。大家吹着口哨喝彩,他只感到如坐针毡。
去学簿山那次,他其实没有那么想去,冬天山里冷,他更想窝在家里打游戏。但是冯枫叫上了郝乐,他预感会出事,也许自己在,能够帮到郝乐。
然而他没有想到,是他回营地叫来郝乐,是他亲眼看到郝乐掉下去,是他近距离看到冯枫和曾燕砸死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郝乐。
他什么都没能做到,那一刻,他像一个真的小弟,在大哥面前一个屁也不敢放。
在接郝乐去山崖的路上,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和郝乐说话。
“为什么要跟着冯枫混?”他咬牙启齿地问。
郝乐却慢悠悠地说:“你呢,为什么要当混混?”
“我……”他答不上来,任何解释都会让郝乐看不起。
郝乐走到了他的前面,“我理解。”
他愤怒地喝道:“你理解什么?”
郝乐说:“每个人都有苦衷,我们一样。”
说完,郝乐向前走去,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在世界上将要走的最后一段路。
卫优太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忽然大哭不止。陈争看向他的眼神却越发冷漠,“不好意思,容我打断一下。当年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帮助郝乐,甚至是最后关头,你可以阻止他去山崖,可以从冯枫手中接过绳子,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你可以报警可以打120。但你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你居然为了他杀死冯枫。”
陈争嗤笑,“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的动机。”
第27章 谜山(27)
“我也无法理解!”卫优太双眼血红,整个人不住发抖,“我不理解我当年为什么那么软弱,为什么不能向他伸出手!我可以帮他的!冯枫有钱,我就没有吗?我可以帮他的……”
卫优太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捶着地板,将头也撞了上去,“我看不起他,觉得他软弱,其实我才是最软弱的人!我害怕和他相认,会被嘲笑,被排挤,他们会说——你居然有这种朋友!冯枫也肯定会把我踢出小团体,我……我那时觉得当混混、打人,让所有人都听我的特别有成就感,要是我被排挤出去了,我怎么活?”
这些话现在听上去格外可笑,连卫优太自己都惨笑起来,“我们埋了郝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冯枫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这件事是个意外,谁都不想郝乐死的,今后我们不要联系了,郝乐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有人会为郝乐报警,我们是安全的。他说我们不要联系了时,你知道吗,我觉得很放松,我终于要脱离混混的身份了,我自由了!”
卫优太开始干咳,用头撞地板,“我不再和混混们搅合在一起,我妈他们很高兴,马上给我找了工作,我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人了,冯枫、柯书儿他们也开始新生活。我不敢回想那天的事,不敢想到郝乐,这么多年,我好像事业挺成功的,但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
陈争说:“他一个死人,怎么折磨你?”
“我老是梦到他!一走神就会想到他掉下去的瞬间!”卫优太歇斯底里,“他浑身是血,脑袋稀巴烂,脖子也歪了,问我为什么不救他?问我身上是不是又有鱼腥臭了?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报仇!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
陈争说:“所以是郝乐唆使你杀人的是吗?”
仿佛是听出了陈争语气里的揶揄,卫优太顿住,直起身子,张了半天嘴,捂着脸摇头,“不,不是。”
“那是什么?”
“是冯枫,他已经忘记他犯下的罪!”
郝乐已经死去十年,当年看着尸体手足无措的人已经成了职场老油条,不再见面的约定就像生锈的铁锁、被雨浸透的书页,稍稍一碰,就变得粉碎。
最近两年,卫优太和冯枫偶尔会碰面,也听冯枫说过柯书儿——这俩一把岁数了,居然玩起地下情,冯枫当时有女朋友,柯书儿也和一个在银行工作的男人交往,两人玩的就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