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190)
她问,如果自己不签合同,今后会怎么样?赵秘书笑了笑,说不怎么样,只是回到和以前差不多的生活,不,也许稍微差一点,因为罗先生顾及名声,恐怕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函省了。
她急切地问,那她可以去哪里?赵秘书笑道,说:“金丝岛吧?那里今后肯定是个天堂。”
第83章 虫翳(09)
金丝岛?那是哪里?范丽华根本没有听说过!
和罗母刚过世那天相比,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翻来覆去想其中的利弊。她已经知道罗应强并非真正的孝子,罗应强不会放心让她走。她有能力和罗应强作对吗?没有!那么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留下来扮演罗应强的母亲。
“我签。”她颤抖地拿起笔,看到赵秘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初,她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给罗应强当妈,衣食无忧,还有佣人可以使唤,偶尔罗应强需要展示孝心的时候,她穿金戴银去走个过场就好。
但年复一年,她感到自己就像个被圈养的畜生,罗应强不允许她离开住所半步,她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她失去了自由,成为恐惧的囚徒。
每次作秀活动,罗应强都会规定她必须说什么话,必须有什么表情,做不到虽然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但罗应强冰冷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杀死。
在没有尽头的孤独和担惊受怕中,她终于明白罗母临死前那句道歉的意义。罗母大约早就知道罗应强有什么计划,却从来没有提醒过她,反而帮着儿子将她吸引到罗家。
但她也无法仇恨罗母,在她看来,罗母是个比她更可怜的女人,得了重病,儿子无暇陪在身边,明明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却不能让她死,一旦死了,怎么展示那大受好评的孝心?她已经死了,还要找一个人来扮演她,而她的骨灰呢?被凄凉地埋在什么地方?
听完范丽华的讲述,做记录的刑警倒吸一口气。
陈争继续问:“你有没有见过罗应强的其他亲人?比如他的妻子?”
“杜芳菲是个好人,她,她其实帮过我。”范丽华摇着头说:“就是因为她太好了,她有良心,所以罗应强容不下她!”
陈争慢慢引导,“怎么个容不下法?”
范丽华说,罗母重病时,杜芳菲曾经来探望过两次,但都来去匆忙,婆媳俩抱在一起哭泣。她当时并不明白杜芳菲为什么那么小心,后来才懂,她和罗应强的矛盾已经很深。
杜芳菲和罗应强是在一穷二白时走到一起,罗应强发达后,对身边的人多有忌惮,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人也得不到他的信任,杜芳菲知道罗母重病,罗应强却不愿意她来探望,多一个人知道罗母的病,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范丽华开始扮演罗母之后,一切和外界的接触渠道都被切断了,只有杜芳菲这个名义上的罗夫人还能找到理由来看看她。
杜芳菲对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这些人,都是老罗维持虚假形象的工具,他这个人眼里只有钱,什么亲情,在他看来都是粪土。范姨,你要好好活着。”
那之后,杜芳菲再也没有出现过,范丽华在电视中看到,罗应强说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妻子已经飞去A国陪伴。
“她们和我一样,也在‘坐牢’。我们这些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一旦被外人知道,他经营的形象就毁了。”
陈争嘱咐范丽华好好休息,随后离开病房。范丽华说的这些让罗应强这个被害人的面目更加清晰,但警方尚未联系到远在A国的杜芳菲母女,他打造虚假形象似乎和他遇害也没有直接的关联。
范丽华提到的金丝岛,陈争有些在意。范丽华不知道这个地方,但他知道。
金丝岛是M国的一片群岛,十几年前还是个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但现在已经被打造成了旅游、特殊服务、赌博的天堂。梁家那对双胞胎就死在那里,当年云泉集团的项目也在那里。
难道当年应强集团也关注过金丝岛?还是说,这只是他太敏感?
陈争站在住院楼门口,正在整理思绪,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人正朝自己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不久前打过照面的吴展。
陈争心下有了猜测。吴展刚才就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什么没说,现在没走,在这儿等着他,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对他开门见山?
“吴局。”陈争说:“有事?”
吴展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和老太太聊得怎么样?”
陈争把范丽华的话去繁就简说了遍,吴展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罗应强这个人……”
陈争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问范丽华只是对自己的一个试探,范丽华说了什么,他并不真正关心。
“吴局,你肯定很忙,在这儿等我这么久,不会只是随便跟我聊聊吧?”
吴展眼神一沉,“方便到我车上来一趟吗?”
陈争是跟着重案队的人一起来的,鸣寒把他的车开走了,他跟随吴展上车,“吴局,你这车停得够偏。”
吴展短促地笑了笑,“已经回去了,忽然觉得心里还是放不下,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陈争问:“到底是什么事?”
车里安静下来,即便是陈争,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吴展想要套他的话?车上有录音设备?但吴展一个副局长,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终于,吴展开口了,“南溪中学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吧?”
虽然和吴展的交集的确只有南溪中学的案子,但对方时隔十多年,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及,陈争还是觉得很古怪,“当然,那时我还没有正式成为刑警。吴局,那案子当时不是侦破了吗?难道出了问题?”
吴展再次沉默,陈争也迅速回忆了一下案件的大概情况——南溪中学是南山市的重点中学之一,从未发生过刑事案件,初三2班的学生历束星和平依依在一次课外活动后失踪,校方找遍了学校的角落,都没找到他们,警方介入调查,当时监控并未在学校普及,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有没有离开校园。
绝望的家长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孩子的消息。那时众说纷纭,有说孩子是受不了学校和家庭给与的压力,离家出走,有说是家长自己将孩子藏了起来,故意报警,向校方索赔。
三天后,一座早已废弃的工厂体育活动区突发大火,消防及时赶到,扑灭了大火,发现起火的地点是乒乓球场,而乒乓球场上面的棚子垮塌了。此处并不具备自燃条件,起火只可能是人为。消防员进入乒乓球场的废墟一看,竟然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经DNA比对,正是历束星和平依依。
大火和后来灭火用的水将现场的一切痕迹洗刷干净,调查短暂陷入僵局。直到后来警方锁定了平、历二人的语文老师薛晨文。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鸣寒的功劳。
陈争和前来支援的刑警在案件大致侦破以后,就离开了南山市,后来陈争在内部文件中看过后续的收尾工作,薛晨文对罪行供认不讳,但在等待审判时心脏病发去世。
警方在他家中发现大量精神类药物,法医判断正是长期服用这些药物,导致他心血管衰竭,在犯罪、受审的重压下诱发心脏病。但这些药物是外来药物,薛晨文不可能经由正规渠道得到。
警方找到薛晨文的医生,医生惊恐万状,说薛晨文找他看病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他绝对没有开过类似的药,也未能治好薛晨文。
种种线索显示,薛晨文似乎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在医药黑市上购买了这些药物。
由于没有投毒证据,薛晨文死后,命案自产自销。
“在垮塌的乒乓球棚附近,我们找到了一个蜻蜓简笔画,画得非常粗糙。”吴展说:“看上去是小孩随手画上去的。”
但简笔画并没有作为线索,毕竟在那种荒废的地方,这种图案太多。
吴展说:“薛晨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我每次想到他,都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慈悲,善良,单纯。”
薛晨文的名字被完整地说出来,陈争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他也见过薛晨文,那是个文质彬彬,乍一看有些柔弱的老师,和警方说话时细声细气,就算是最后交待罪行的时候,情绪也十分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