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204)
但陈争却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他的全部想法。罗应强被杀害,复仇的可能性很高,李嗣峰这个唯一没有被清理的老人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他因此害怕,选择自杀,这好解释。可这和殷疏文有什么关系?和他保护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知是个比罗应强更疯狂的人,罗应强还能留我一条性命,他不会!我知道小文的存在,他也知道我知道。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似乎想要把小文藏起来。罗应强一死,我要是不死,你们就会从我口中得到小文的消息。他一定会让我死,把我的家人一起灭口!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能了结!”
在李嗣峰癫狂的话语中,陈争终于窥到了些许真相,也隐约想通赵知炸养老院的动机。只是,原来殷疏文一直生活在南山市,罗应强竟然不知道?赵知这个忠诚的象征,竟然将罗应强的儿子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李嗣峰身体状态变差,医生立即终止了这场问询。陈争关上病房的门,缓缓走在明亮的走廊上。
李嗣峰提供了大量关键信息,用这些线索去审问赵知,赵知很难再保持沉默。然而陈争还留意到一个细节,李嗣峰说殷小洋过世之后,罗应强就将殷疏文接到了南山市,这中间也许有一些时间差,但不长。可为什么李嗣峰到槐子村时,村民们全都认为张家的孩子还在?
村民们眼中的张易楠实际上就是殷疏文,他因为身体不好被常年关在家中,被接走也没人注意到,只要张家偶尔有孩子的声音传出来,左邻右舍就认为他在家里。
那么在殷小洋被接走后,偶尔发出声音的是?现在这个和罗应强死在一起的“张易楠”又是谁?起初警方认为“张易楠”是罗应强包养的“鸭子”,但罗应强听到这个名字不会感到奇怪吗?怎么下得去手?
现在这个“张易楠”能给罗应强当情人,本身就不可理喻。
陈争走进夜色里,瞳色被深深浸染。联想到鸣寒在槐李镇查到了失踪案、小孩尸体,一个残忍的真相呼之欲出——张木没有生育能力,当殷小洋怀孕之后,他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为罗应强养小孩。这个原因或许是罗应强给与的压力,连李嗣峰都惧怕罗应强,张木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民,更是不敢违背罗应强。
没有哪个男人心甘情愿被戴绿帽,戴了绿帽还要给人养孩子。张木本就阴郁内向,这件事恐怕让他心理更加扭曲,所以在后来,他无法报复罗应强,便将仇恨发泄在其他幼小的孩子身上,这是后话。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殷小洋根本没有告诉过罗应强自己怀孕了,罗应强也不知道张木不能生育,他起初以为殷小洋的孩子是张木的。就像李嗣峰所说,罗应强其人,唯一看重的只有事业,女人不过是一时的玩物,他并没有多爱殷小洋,春风几度后想扔就扔,这能够解释他为什么在殷小洋病重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
殷小洋死后,他从某个渠道得知殷小洋的孩子其实是他的,他大喜过望。他可以不珍惜为自己生下的女人,但他会珍惜孩子,尤其这个孩子是男孩,而他的妻子杜芳菲只给他生下女孩。他打下的家业需要男孩来继承,上天就这么正好给了他一个男孩。
他从张木手中将孩子夺走了,也许根本不算夺,张木并不想养育别人的骨肉。殷疏文曾经和罗应强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应该不长,不久后他被送到国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李嗣峰说殷疏文和赵知关系不一般,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李嗣峰只能猜,但赵知手上握着真相。
回到张木这边,他是个不能有自己孩子的人,殷小洋在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克制,但殷小洋死了,罗应强又以夺走孩子的方式直白地羞辱他,他再也不需要装了。
他用亲善的面孔面对孩子,用糖果引诱他们跟随自己,然后关起门来,将他们杀害。邻居有时听到张家有小孩的声音传出,误以为是张易楠,但其实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再往后……陈争捂住额头,到这里,就很难再往下推了。比如后来这个“张易楠”是怎么出现?张木为什么一声不吭从槐李镇消失了?还有张木曾经雇佣的工人父子,他们又去了哪里?最关键的还是,后来这个“张易楠”为什么会被罗应强包养?真正的张易楠(殷疏文)为什么在养老院做护工?
陈争靠在车上,点了根烟,放空思绪,看着天空。他应该去审问赵知,可是现在还没有捋清楚思路。审问需要技巧和经验,此时他没有把握不掉入赵知的节奏。
左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摸到手机,无意识地拿出来看了看,才发现鸣寒发来了两条信息。
“哥,你那边怎么样?”
“我去一趟烟水镇,何树友的老家在那里。槐李镇这边其实还有点隋宁的消息,等我回来再说。”
陈争脑子里堆挤着大量线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鸣寒说的这个何树友就是在张木家打过工的工人,目前也是音讯全无。
还有隋宁的消息,是什么?
烟水镇北边就是南山市,西边是槐李镇,但烟水镇不归南山市管辖,区位条件很差。镇里不像槐李镇那样能发展自己的优势产业,年轻人为了生计,几乎都会选择外出打工。鸣寒开车来到烟水镇,路上看到的几乎都是老人。
根据工头云哥给的地址,鸣寒找到一条萧条的巷子,两侧都是农村的自建房,门敞开着,里面看不到什么人。
“你找谁啊?”见鸣寒在附近徘徊,一个老头儿拄着拐杖走过来,“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鸣寒说:“何家是在这附近吗?何树友家。”
老头儿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了,“你找何老三?你谁?”
鸣寒索性拿出证件,老头儿叫了声,连忙指着最矮的那栋房子说:“何老三住那里,但家里早就没人了,他亲戚最近也在找他。”
鸣寒一听,“他什么亲戚?在这里?”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人就从老人喊叫的方向走了出来,“二叔,您叫我?”
老头儿说:“警察来找何老三了,你们好好说说,这次得把人找到了。”
中年人显然不习惯和警察打交道,一看鸣寒就缩了缩脖子,“诶警察,警察……咋?何老三在外头出事了?”
鸣寒问:“你是何树友的?”
中年人忙做自我介绍,他是何树友的堂哥,何树友在家里是老三,他是老二,从小关系就很好,何树友人不见了,他偶尔会回来看看何树友有没有消息。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何家门口,鸣寒问:“能进去看看吗?”
何二哥拿出钥匙,“行行,就是里面太久没住人,很脏。”
鸣寒在院子和房子里都走了一圈,何二哥叹气,说何树友是个善良踏实的人,宁肯自己吃点亏,也绝对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坏就坏在命太硬,克死了很多人。
鸣寒不信谁克谁这种事,但既然这里的人信,他就得了解是怎么回事。“何树友克死了哪些人?”
何二哥掰着手指头说,何树友出生不久,父亲就没了,母亲把他拉扯大,和同乡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重组家庭,结果连带继父的儿子一起出车祸走了。何树友取了个老婆,把老婆也克死了,后来很多年,他都是独自带着儿子生活。
亲戚们劝他找一个来伺候他和儿子,哪哪家的哑巴女人瘸腿女人就不错,他说他不考虑再婚,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不要再因为他出什么事。
十几年前,何树友外出打工,儿子住在各个亲戚家里,何树友也就春节回来。后来儿子大了,想跟在他身边,他便把儿子带走了,父子俩相依为命,但逢年过节,也还是会回来。两年前,何树友第一次没回乡过年,谁都联系不上他,警察也找不到人。有亲戚猜测,他们要么发了财,不愿意再回这穷乡僻壤,也不想被穷亲戚缠上,要么为了生计偷渡出国,赚外汇去了。
“也就我还放不下,总觉得他们爷俩儿会回来,才偶尔来看看。”何二哥头发都花白了,苦笑着说:“老喽,来不了多少次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