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207)
殷疏文有时住在养老院,有时回家住,他的住处不会离养老院太远,大概率就是在西郊的居民区中。这排查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因为西郊人流量很大,也没有老居民区那种互相都认识的氛围。
鸣寒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实则耐心观察周围,忽然,他停在一家花店前。西郊有很多便利店、菜摊,但花店鸣寒只看到了这一家。生活在这里的人忙忙碌碌,浪漫并不是他们追求的东西。
鸣寒抬头看看招牌,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要照顾花花草草,室内没有开空调,外面里面一样冷。她的手指被冻红了,听到迎客铃的声响走出来,“你好,想买什么花?”
鸣寒视线落在玫瑰上,眼前出现陈争收到玫瑰的画面。他笑了笑,拿出照片和证件,“打搅了,养老院的事你听说了吧?”
店主愣了愣,叹气道:“那些老人太可怜了。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鸣寒说:“我们正在找这个年轻人,他是养老院的护工,可能在这附近活动过,你有没有见过他?”
店主一看,惊声道:“是他?”
鸣寒说:“你认识?”
店主紧张地点点头,“你别告诉我他是凶手?不可能的,他看上去那么……善良。”说到最后,店主也有点不确定了,小心地看了鸣寒一眼。
鸣寒说:“不,他不是凶手,但他手上可能有关于凶手的重要证据,他现在失踪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
店主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说:“我就说,他怎么会是坏人。那你的意思是他有危险?”
鸣寒说:“他经常来买花?你们聊过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店主很慌张,断断续续地说,照片上的人好像姓文,她叫他文先生。文先生第一次来,差不多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进来看花,她看他面善,打扮得也很得体,对他印象很好,以为他要买花送给女朋友或者妻子,他却笑着问,有没有什么花适合送给老人。
她马上反应过来,问是不是家里老人住院什么的。他说不是,只是老人心情不太好,想送花逗对方开心。
店主是个细心负责的人,跟他打听具体是位什么样的老人家。他说是自己认识的邻居叔叔,孩子很久不来探望,感到寂寞。她很快挑选好花,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是位好人。他温柔地笑了笑,摇头。
之后文先生又来过几次,每次都会买一小束花,但并不都是送给老人。其中一次,他买的是玫瑰,手上的购物袋里装着一只杀好的鸡。店主猜,文先生是要去见女朋友。
店主经常在店外打包花,看到文先生从对面的坡道经过,猜测他应该住在那上面。
鸣寒离开花店之前给她看了看赵知的照片,她茫然地摇头,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花店对面的坡道上有一片居民区,搜索范围缩小,鸣寒和重案队上去挨个打听,基本锁定了殷疏文的住处。楼内没有电梯,但比较整洁,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地上有个被打碎的花瓶,原本插在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拖鞋胡乱扔在地上,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痕检师分别提取到了三份生物检材,鸣寒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相框,殷疏文和赵知对着镜头微笑,身后是大海,海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他们看上去那样无忧无虑。
差不多同一时刻,在养老院搜查的队员找到了一根疑似殷疏文的头发。一位老人喑哑地说,他觉得新换的被子很不舒服,可能是被套没有套好,工作人员糊弄他,不愿意重新给他弄,只有殷疏文笑着来到他的房间,将被套拆开又换好。正是在这张床上,队员找到一根头发,怀疑是殷疏文当时掉落。
多份生物检材被送往市局,老人房间的DNA和殷疏文家中的DNA一致,而这DNA又和罗应强比对出了亲子关系。失踪的殷疏文的确就是罗应强的孩子。
赵知坐在审讯室,看着陈争递到眼前的报告,身体紧绷得像一块被烙红了的铁。
陈争又将鸣寒找到的照片放在报告上,“罗应强让你关照他的儿子,但你似乎和他的儿子发展出了另外的关系。殷疏文在哪里?”
从看到殷疏文的DNA报告时起,赵知的肩膀就颤抖了起来。他满含恶意的双眼紧紧盯着陈争,似乎不相信面前的警察已经窥探到了真相。
“殷疏文在被带到罗应强的家之前名叫张易楠,和这次的另一位被害人同名。他是罗应强和殷小洋的孩子,而你,和殷疏文曾经一同生活过。”陈争一边说一边观察赵知的反应,此时在高清摄像头中,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被捕捉无遗。他小幅度地摇着头,不知是下意识否认,还是不肯接受警方已经查到殷疏文这个事实。
“罗应强重男轻女,杜芳菲给他生的女儿在他眼中没有资格继承他构筑的商业帝国,只有殷疏文这个非婚生子才行。他将殷疏文送到A国,让他接受优厚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暂时将他藏起来,时机合适时,才接他回国。”陈争继续道:“你作为罗应强最信任的秘书,殷疏文年少时依赖的大哥,是少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罗应强应该授意过你帮忙解决殷疏文在A国遇到的问题吧?但殷疏文为什么会悄悄回国?并且藏在你的养老院里?”
赵知忽然笑了起来,狰狞又残酷,好似全然不将那些消失在爆炸中的人命看在眼中,“原来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啊陈警官。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查,要来问我这个死罪难逃的人呢?”
陈争说:“你觉得罗应强爱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吗?”
赵知怔了怔,仿佛不明白陈争为什么跳转到这个问题上。
“他给殷疏文优渥的生活,殷疏文在A国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吧?今后罗应强死了,或者在这之前,退居二线,殷疏文就能继承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财富。可是……”陈争一顿,“罗应强居然连殷疏文早就回国了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爱?儿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工具。”
赵知脸颊浮起咬肌的线条,咬牙不语。
“这其中当然有你帮忙隐瞒的‘功劳’,但说到底,你和殷疏文都清楚,当罗应强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哦对,你把罗应强当恩人,但殷疏文不一定。他的母亲殷小洋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谁?他对罗应强并没父子亲情,他只想摆脱罗应强。”
赵知摇头,“够了。”
陈争说:“不够。你经常去西郊吧?有人看到殷疏文带着玫瑰花回家,还提着刚杀的鸡。玫瑰花是送给你的,鸡也是打算炖给你吃的。”
赵知睁大双眼,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陈争挑眉,“怎么,你没有收到?那就奇怪了。”
赵知低垂着头,片刻,唇角轻轻弯了起来,仿佛回忆起了一段普通却也甜蜜的日常。
“你们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他从家里匆匆逃走时不小心摔碎了花瓶,花瓶中还插着他喜欢的花。”陈争说:“我跟养老院的很多人都聊起过他,他们说,他是个善良温柔的男生,很少有护工像他那样细心,无微不至。他应该是在认真经营和你一起的生活吧?你真的爱他的话,为什么要让他背上这辈子也无法洗清的罪孽?”
赵知双眼已经通红,望着陈争,久久未能说出话来。他仿佛整个人被按进了能将人毒哑的苦水中,张开嘴,用力呼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赵知最终嘶哑地说:“他会好好活着,远离纷争,这就够了。”
陈争皱起眉,感到一股闷气堵在胸中。审讯暂时中止,陈争靠在走廊的墙上休息。
他闭着眼,稍稍放空,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着自己的鼻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浅淡的清香。
睁眼,看到的是一支红色的玫瑰,拿着玫瑰人是鸣寒。
陈争一把将玫瑰拿过来,动作颇不斯文。鸣寒连忙说:“弄坏了!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