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75)

　　他怀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一直到九岁。
　　明昼还记得那天，是暑假，天气很热，明喻和外面的小情人吵了架，回了明家别墅。
　　关晴似乎连和他同处一片空间，都感到窒息。
　　她直接冷着脸，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被明昼看见了，于是他跟了上去。
　　小小的明昼拽着她的衣角，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对视在一起，明昼望着她，没有说话，关晴也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
　　大概是真的很不想待在明家，关晴竟然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冰冰地转过身，走了。
　　她没有呵斥明昼，明昼便把这个当做是她的默许。
　　于是迈着小短腿也跟了上去。
　　关晴没有叫司机，她开车，后面跟着一辆车，是保镖的车。
　　明昼坐在副驾驶上，等了一会儿，关晴没有给他扣好安全带，于是明昼自己拽紧了安全带，扣好。
　　关晴往旁边瞥了一眼，目光还是冷冷的，不过也许是想着，不管再不喜欢，明昼也是她的孩子，便问：“想去哪儿？”
　　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要能和妈妈待在一起就很高兴。
　　明昼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偷偷观察了关晴很久，关晴已经有点不耐烦地用指尖点在方向盘。
　　他才说：“……游乐园。”
　　“游乐园？”关晴嗤了一声，“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其实明昼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只是看见有许多小朋友会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玩罢了。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去也可以。”
　　“随便你。”关晴冷着脸发动了车。
　　关晴车开得很快，明昼抓紧了安全带，期间一直惴惴地看着关晴的脸色。
　　不过其实也观察不出什么来。
　　关晴在明家总是不开心，那张脸常年冷若冰霜，这会儿也是一样。
　　出来玩也不开心啊。
　　于是明昼也扭回头，一点点抹平了自己上翘的嘴角。
　　他也不要表现得太开心好了。
　　过了一会儿，游乐园到了，天气炎热，但人也不少。
　　关晴看着明昼被晒红的脸，给他买了个甜筒。
　　其实不爱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但明昼还是很珍重地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吃干净了。
　　关晴观察着里面的游乐设施，像是在思考选哪个排队的时间能短一些。
　　明昼在观察她，思考选哪个游乐设施不会让关晴讨厌。
　　但是他们还什么都没选出来，关晴就接到了电话。
　　她向来冷若冰霜的表情变了，眼眶一瞬间通红，明昼的心脏沉沉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些……即将要发生什么预感。
　　他感觉很不安全，于是抓紧了关晴的衣角，关晴的心神全都牵挂在电话里，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你是什么意思？”关晴的眼睛红得吓人，嗓音却依旧如雪似的凉，努力保持着自己高傲，“我们不是没有关系了吗？你不是早就放弃了吗？为什么现在还给我打电话？！”
　　仍然周围人声喧哗，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只有明昼听见了她一声声的控诉。
　　这种不安感在关晴逐渐失控的情绪中变大，终于，一滴眼泪从关晴的眼睛里滴落。
　　“……你说什么？你要移民了？”
　　明昼仰着头，望着一瞬间变得失魂落魄的妈妈，连强装的高傲都不见了。
　　隔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变得凛冽起来，问：“你在哪里？”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明昼的手忽然开始发软发冷，掌心冒出细密的冷汗，有些无力。
　　关晴挂断了电话，抹掉了脸上的眼泪，低头看向揪她衣角的明昼。
　　小小的明昼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读懂了妈妈的那个眼神。
　　她要去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并将他视为不可带上的累赘。
　　关晴张望了一下，看见不远处园区里的餐厅，对明昼说：“你在餐厅等我，一会儿叫你爸来接你。”
　　爸爸不会来接我的。
　　关晴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但或许她现在太慌乱了，又急切地想要安抚好明昼，所以做下了这个他们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发生的承诺。
　　明明是大热的天，明昼却忽然开始发冷，胃里好像吞了一块沉重的冷铁。
　　抓关晴衣袖的手，也无力地垂坠了下去。
　　关晴去了餐厅，给他点了一桌吃的，跟来的保镖全都被关晴打发来看着他了，关晴离开之前，明昼突然又抓住了她的衣角，很紧，没有松开。
　　关晴很着急，明昼拖拽她的举动令他觉得很烦，语气加重：“明昼！”
　　“不可以带上我吗？”明昼虽然抓住了她，却没有看她，像是很害怕对上关晴厌恶的视线。
　　他低着头，垂着眸，嗓音很轻很低地说，“我就待在车里，不会下来，不会说话，也不会打扰你。”
　　明昼的语气很虚弱，好像一早就知道了答案，所以说出来也不是真的在问关晴，而只是迷茫的低喃。
　　关晴的眉毛拧起，正要说话，明昼却已经松开了手。
　　他又变回了那副波澜无惊的模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低声说：“没什么。”
　　关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奇怪的态度，扭头走了。
　　在她离开之前，明昼本来想问她，后面还会回来吗？
　　但明昼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在这个餐厅里坐了很久很久，好像是在等关晴回来，又好像不是。
　　许久过后，夕阳西下，黄昏来临。
　　明昼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具体是什么样的景色，只记得那是个沉闷的黄昏，餐厅是落地窗，他就坐在窗边，被这片沉闷的橘黄色的黄昏锁死，几乎窒息。
　　然后黄昏渐渐地远去了，浓稠的夜色漫了上来。
　　没有人来接他。
　　关晴不会回来，明喻也不会来。
　　这是一个早就知道的结果。
　　也是明昼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感知到，他的确是个不被爱着的小孩。
　　不管是关晴还是明喻，都不喜欢他。
　　保镖再一次上来问：“小少爷，要回去了吗？”
　　他动了动睫毛，从窗外沉郁的夜色中回神，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哭，说：“……回去吧。”
　　回了家，明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关晴。
　　一个下午过去，关晴又恢复到了冰冷而高傲的状态，眼眶已经不红了，神情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漠几分，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关晴看他一个人回来，不由皱紧了眉：“不是叫明喻去接你了吗？”
　　明昼很无力很小声地说：“没有来。”
　　你也没有来。
　　关晴冷笑一声：“又跑出去了，和好得倒是快。”
　　她平日里不对明喻出轨的事阴阳怪气，今天却好似格外地不满。
　　但明昼已经丧失探寻的力气。
　　他沉默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楼。
　　走进了同样漆黑的通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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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昼最近总是睡得不安稳，又一次在深夜里醒来，他的心跳很快，额头冒着汗。
　　他的手臂放在被子外，手也冰凉一片，一缕幽冷的风从未关好的阳台门钻进来，吹到明昼濡湿的脖颈。
　　有些冷，明昼细细地颤抖了一下。
　　他翻身，走下床，去关阳台门。
　　又是一阵湿冷的风吹进来，明昼的脸也被吹得冰凉一片，外面又在下雪了。
　　一个不好的天气。
　　宋如星不在身边，空气里也没有了那股好闻的橙子香，明明关上了阳台门，明昼却好像觉得更冷了。
　　空荡而无声的黑暗令他感到了莫大的失落。
　　他翻出手机一看，发现才凌晨三点。
　　另一边，宋如星也没有睡着。
　　明明彼此心照不宣的，都后退了一步，留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来考虑这段感情。
　　可宋如星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能思考出来。
　　他现在依然无法回答明昼的问题，到底是出于喜欢，还是想找一个情感寄托呢。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