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59)
宋霏雨怀上宋如星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张思斐。
她的腺体被标记了,孕期又没有得到Alpha信息素的补足,宋霏雨的信息素值总是异常,药吃到最后已经有了抗性,完全不起作用,为了孩子又不能吃效用更猛烈的药物,只能靠自己生扛过去。
宋霏雨的腺体问题,从那时就埋下了根儿。
在下宋如星过后,她的热潮期要么用些不太好的药物压制,要么就自己睡三天生熬过去。
她本身就身体孱弱,这么一来二去的,性腺早就在崩溃边缘了。
宋如星还记得那个冷雨侵骨的夜晚。
他从明昼的车上下去,小心翼翼地走到家中小店,店里亮着昏黄的灯,妈妈背对着灯光,脸色惨白,表情晦暗。
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迅速地消瘦了下去,脸颊两边下凹,眼下是浓厚的乌青。
宋如星站在门口,细细的雨丝从身后飘来,落进了他的后颈上,冰凉凉一片。
他踟蹰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宋霏雨却好像被他的犹豫伤到了,从座椅上站起来,踉跄了一下。
她一时没有说话,宋如星也没有说话,直到盯了她半晌,见她没有打自己,也没有骂自己,宋如星才攥紧了手指,很小声很委屈地问:“妈妈,我还可以进来吗?”
宋霏雨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插了一刀,她的嘴唇不可控制地翕动着,本来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又顺着脸上的泪痕,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
她还是没有说话,而是猛地冲上前,蹲下身子,将宋如星紧紧地,死死地揽进怀里。
就在这一瞬间,宋霏雨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张思斐的承诺,A城少爷小姐们的纸醉金迷,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待在这里吧。
就待在这个小镇。
宋如星是一个…一个这么好的孩子,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
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把这个孩子养好,教好,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
“星星……”有液体滴到了宋如星的颈窝。
滴答、滴答。
是眼泪吗?
雨腥味里混杂着一丝古怪的铁锈味,宋如星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起来,这种不对劲叫他手指发抖,浑身发颤。
“……妈妈?”宋如星颤着嗓子问。
宋霏雨没有回答他,她搂着宋如星,好似突然睡着了。
宋如星动了动肩膀,宋霏雨的手臂没有了支撑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鼻腔里流着吓人的鲜血。
“妈妈——”
寂静的雨夜,再次响起孩子凄厉的尖叫。
腺体萎缩是绝症,无法救治,只能拖延。
好在宋霏雨发现得早,能及时进行干预,乐观的前提下,可以再多活几年。
只不过,腺体萎缩的治疗费用高昂,几盒特效药就高达十几万,这对一个小镇家庭来说,几乎……或者说,根本就是无法承担的数字。
年幼孱弱的宋如星,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获取这一大笔治病救命的资金。
——除了张思斐。
逃跑七次的宋如星,最终还是去往了张家,那个如同牢笼般的地方。
自私自利的父亲,炮仗一样不可接近的姐姐,愚蠢恶毒的哥哥,隔岸观火的继母和她高傲自大的一双儿女。
日子不好过,但总也要过。
毕竟妈妈的病需要治疗。
直到十七岁,宋如星刚刚高中毕业,宋霏雨病逝了。
她的身体到最后变得干瘪,几乎只有一层浅浅的皮挂在骨头上,枯瘦如细竹的手,冰凉的,摸上宋如星的脸,气若游丝地说。
“星星,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没有对不起我。”宋如星说。
宋霏雨却好像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努力使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不要太含糊。
“妈妈……遇见你……觉得很幸运……”
“所以,星星……”
“要自由……”
“要好好活下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宋如星沉默地看着宋霏雨,表情未动,眼泪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掉在了地面上。
“答应……我……”
宋霏雨的眼睛已经开始涣散,仿佛已经看不清了,但她的目光仍然落在宋如星的脸上,用最后一口气说:“答应我……”
“……好。”宋如星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有点变调的音节。
啪嗒。
宋霏雨的手失了力气,无力地坠落在身侧。
她死去了,像花朵的最后一片花瓣凋零,轻飘飘的,落在了雪白的病床被褥上。
病房里亮着暖灯,可宋如星却觉得周围一下灰暗了下去。
他弯下脊背,许久许久,病房里传来好似小兽般的呜咽。
如果要问宋如星什么时候最恨张思斐。
一就是九年前,他被强行带走的那个下午。
二就是现在,母亲死去的时候。
如果没有遇见张思斐,或许宋霏雨会找到一个很好的伴侣,过上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患上腺体萎缩症,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年纪轻轻就长眠于世。
宋如星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觉得四周好像有潮水漫了上来,从脚底,慢慢涨到腰间,漫过脖子,最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叫他觉得无法从空气里汲取一丝氧气。
快要溺亡了。
但他要好好活下去。
尽管不知道怎么才能算好好活下去,但宋如星会好好活下去。
像个被上了发条,下达了命令的机器人。
他的状态差到连云渺渺都看不下去了,很委婉地问过他,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宋如星拒绝了。
并不是讳疾忌医,而是……
而是觉得无趣。
什么都很无趣,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不想去任何地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话,不想接受任何帮助。
宋如星好像突然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都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变得消沉死寂。
直到两年后,张思斐去世,云渺渺接手了天宇集团。
宴会上,宋如星在露台边上找到她,向她说恭喜。
云渺渺的指尖夹着女烟,倚在栏杆边上,被灌了酒,她的眼睛有些朦胧,夜风拂起她的长发,凌乱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没有看宋如星,嘴里吐出一口烟雾,说:“你不恨我?”
“本来该是你的。”宋如星说。
云渺渺哼笑一声说:“你倒是会说,张令和林月秀恐怕恨不得现在把我杀了。”
“你可以先下手。”宋如星说。
云渺渺没好气翻了他一个白眼:“现在是法治社会。”
宋如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没说话了,他的目光在下方的人群里梭巡,像是在找人。
云渺渺即便醉了酒也是十分敏锐,她注意到了宋如星的视线,扭过头问道:“你在找谁?”
“……没有找谁。”
云渺渺嗤笑一声:“算了吧,张家有什么宴会你从来不参加,你不是嫌恶心吗?总不能我有这么大的面子,我举办的宴会你就要参加?”
云渺渺的目光好似刀锋,锐利地扎向宋如星的脸。
宋如星:“……”
宋如星沉默两秒,最后还是问:“明昼不来吗?”
A市的世家们常有来往,按理说这样的场合,明昼应该会来。
云渺渺一愣,似乎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明昼这个名字。
“明昼?为什么会提前他?你认识明昼?”她奇怪地问。
宋如星抿着唇没作声。
见他不想说,云渺渺便不问了,说:“他患上了信息素紊乱症,最近身体状态很差,估计这会儿还在医院里。”
“信息素紊乱症?严重吗?”宋如星有些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