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之道侣(6)
高旻贤是裕书侯高瑞的第三子,虽是庶出,却非常得高瑞的喜爱。宁惜琳便是嫁与了他。
万凯和柴记铜则是那天给风夕崖划船的健仆。
风夕崖微微颌首:“宁霄只是派人来的?他自己没来看过我?”他选择这个对此身原本的他来说理应最敏感的话题,为的是要让妹妹知道,他已经有了改变,至少不会像原来那样优柔深情了。
“只是派人来的,他自己一次都没有来过。”
风佳妍声音不高,想着既已说了,便不妨狠心说出实话,免得兄长被逼到这种地步之后还对宁霄心存情意念念不忘,“宁霄绝非善人,哥哥跟他断绝了道侣契约,是福不是祸。祖父在时,宁府屡次有求上门,祖父哪次没有出手相助?还不都是看在宁霄与哥哥你签了道侣契约的份上?”
她想到宁霄说过的那些话,尽管按捺着情绪,却依然恨意难平,“祖父去后,宁府何其无耻!宁霄此前又是软语央求,又是深情款款,又拉了宁惜琳来趁机逼迫,只为骗得哥哥强行断绝道侣契约,他自己好去另攀高枝,全然不顾哥哥会遭受何等可怕的反噬。他哪里还是个人?”说完想到兄长是为了救她而去宁惜琳姐弟面前求肯和断绝道侣契约,不禁愧恨莫名,忍不住再次流出泪来。
风夕崖半晌没有说话。
他名为余千烨时断绝了一次道侣契约,如今又是断绝了一次。
谈不上伤怀,但也难免略微有些感触。
风佳妍见他沉默不语,顿时懊悔自己冲动,生怕兄长被刺激得难以接受,连忙又道:“哥,我听宁府那人说,宁霄也承受了一些法则反噬,他没有宝符挡劫,神魂受到一些创伤,正在府中闭关疗伤。许是他知道哥哥你有宝符护佑,神魂未被伤到根基,他自己又无颜见人,才没来亲自看望哥哥。”
风夕崖微微的笑起来:“妹妹担心什么?当我还醒不过来么?是我以前愚笨软弱,被他骗住。”
“才不是!哥哥哪里愚笨,又哪里软弱了?是宁霄阴险狡诈卑鄙无情!”在风佳妍眼里,自从祖父去后,一直保护着她,让她可以安心修行的兄长才是最勇敢的。她仔细看着风夕崖,心道:哥哥若是软弱,岂会强行断绝道侣契约,岂会冒死去救宁惜琳?只是哥哥的确是过于重情了……
风夕崖轻声叹道:“妹妹莫要再为我担心了。我是黄粱一梦,荒谬一场,如今已经醒了过来。我被道侣契约反噬,再被黑烟冻结魂魄,昏迷这几天,感觉有些明悟。我的修行功法十分特殊,极为看重领悟,经此一事,以前晦涩难以领悟的地方都有豁然开朗之感,对我而言,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哥哥当真这么想?”风佳妍见他的确没有半点伤怀模样,惊喜的小声问。
风夕崖仍是笑:“我以前面对宁霄时,要软弱卑微到何种程度,才会让妹妹至今都不敢信我?”
风佳妍听到这话,再看他豁达平和的眼神,终于确认他不再情牵宁霄身上,想要笑,却又流出泪来:“宁霄看不到哥哥的好,以为哥哥难以修行,还当哥哥配不上他,他就是个目光短浅的鼠辈!”
风夕崖伸手给她擦了擦泪,道:“我妹妹是水做的么?别哭,被人看了笑话。”
风佳妍轻轻拍开他的手:“谁会看到?我把万凯、柴记铜、安成他们都打发去修行了,屋里只有我一个。哥哥以后出门,要带着他们三人,不要离开他们太远。我再不能容忍哥哥受伤昏迷了。”
风府的下人本就所剩不多,风佳妍之前过来喂风夕崖喝灵药清汤时,为了清静,也为了不让人看到她掉眼泪,屋里没有留仆从在。现在他们兄妹俩说话便没人打搅。
风夕崖一面与她说话,一面细细的思量着此时的处境:
方星咏嚣张跋扈,为人凶恶,一直都顺风顺水的惯了,这一次受阻,必然怀恨在心,不会罢休。
强行断绝道侣契约之后,与宁府的关系是彻底一刀两断了。这种情形,一般都是“哪怕我不视对方如敌寇,对方也会认为我视他们如敌寇,然后心安理得的视我如敌寇”的趋势,不得不防。
裕书侯府是宁府的靠山。祖父留下的宝符破碎后,玄妙尽消,就让他们复杂化的研究去吧。
妹妹外柔内刚,心高气傲,刻苦修行,不会去见外男,怎会突然被方星咏看上?此事大有猫腻,应当细细推算。也应想办法为妹妹洗去此前被方星咏看上调戏的污蔑,并想法子杜绝方星咏的威胁。
还有自己,灵根着实特殊,幸亏得了“青阳圣诀”,修行方面要从头规划……
风夕崖暗暗思量着,看着眼前懂事的妹妹,偶尔会想到余熠,但那是前世的事情了。
章节目录 第5章 风府与机缘
风夕崖的苏醒让压抑了七天的风府终于散去了一些阴霾。
第二天,宁府府主宁魁带着厚礼亲自登门探望。
管家张元平十分恭谨有礼的接待着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说道:“宁老爷您见谅,自老爵爷去后,老爷在外未归,家中只有少爷勉强撑着。少爷却是昏迷七日刚刚苏醒,身体虚弱,精神欠佳,情绪不振,正卧床休养,无法亲自出来陪您说话,慢待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他态度摆得低,说到某些字时却咬得有些重,像是敢怒不敢言的咬牙切齿。
也正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让人放心,他把理应会有的悲愤都恭谨的表露出来,让对方一目了然。
宁魁叹息一声,边走边摇头道:“不妨,夕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长辈的,就盼着他十八岁后依着道侣契约跟宁霄缔结为双修道侣,谁想竟出了这种事情……唉,小辈之间起了摩擦,怎的不跟长辈商议?事已至此,错在宁霄,我若不亲眼看到夕崖平安无事,这心里如何能够安定下来?”
张元平怒得脸皮涨红,低头没有接话。
张元平是风府的管家,和护卫首领武寒一样,都是风夕崖的祖父风学真的老部下。
风学真本是散修,他灵根优秀,靠着敢拼敢杀的狠劲儿加入正初营杀敌守疆,十几年下来不断的挣军功攒军功,直到军功足以换得一部能够修行到渊海九层的传家功法和一个不能世袭的空头男爵的爵位,他才离开正初营,带着同样决意离营的张元平和武寒这两名老部下,来到夏山州落脚建府。
风府建府之后,张元平和武寒主动请求与风府签下主从契约,担当风府的仆将。
他们都受过风学真数次救命大恩,对风学真忠心耿耿。风学真也对他们委以重任,一个指为府内总管家,一个托以护卫总首领,几十年下来并没有拿他们当作奴仆,在修行资源上也是多多支持。
可惜,张元平灵根低劣,早年又受过暗伤,修为停滞在凝元九层上,一直未能开辟灵池。
武寒的资质比张元平略好,在正初营受过的伤也没有影响到修行,但他体内灵根同样谈不上优秀,有风学真几十年的资源支持,他本身也自修行不辍,至今才堪堪熬到灵池八层的修为。
不过,风学真意外亡故之后,正是有他们忠心护持,风夕崖兄妹才没有遭受更多苦难。
风府突然之间没有了渊海境界的风学真坐镇,建府五十多年间上门投靠的客卿们都感慨着挂牌而去,府内只剩下张元平、武寒二人勉强支撑。他们二人凝元九层和灵池八层的修为在夏山州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能护住风府的血脉和根基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外面那些产业他们都是无力去守。
甚至,他们明知道某两位挂牌离去的客卿转投他人之后,反过来为新主谋划风府的产业,他们也只能怒在心头,不敢张扬,以免激得某些人恼羞成怒,为风府仅有的血脉招来更大的灾祸。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依仗,仅有的本以为是依仗的宁府也在风学真去后变得异常疏离。
他们忍辱负重,已是不敢多求,只愿保全老爵爷的两条血脉。
但情势欺人,先是方星咏派人上门咄咄相逼,几乎是要强抢风佳妍,他们即使愤恨欲死也无法抵抗。不说方家的庞大势力,单是方星咏派来的人后面,就有一位灵池九层的方家客卿负手而立。
现在风夕崖被迫断绝道侣契约,受此灾厄,宁魁登门而来,张元平仍是只敢怒不敢言……
宁魁眼角余光扫过张元平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忠心为主,也不以为意,抬步进了风夕崖的卧房。
张元平不放心的紧随其后进门。
风夕崖正躺在床上出神,见他们进来,怔了怔才要从床上起身。
宁魁连忙温和的道:“贤侄躺着就好,不必起身。”
风夕崖顿了顿,缓缓地坐起来,靠坐在床头,不小心碰落了床头边上的几卷佛经。
张元平放轻脚步走过去,把佛经都捡起来轻轻放回床头,然后退到一边。
宁魁扫了眼佛经,留意到上面明显的翻阅痕迹,低声叹了口气,问道:“贤侄可感觉好些了?”
风夕崖没有应声,也没看他们。他半张脸伤得狰狞,半张脸带着茫然,对宁魁的到来,他既没有表露出怨怼之意,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淡泊不惊,只自苍白虚弱的在床上靠坐着,任凭宁魁说什么,问什么,他全都恍若未闻一样不知道回答。
宁魁目光慈爱的看着他,饱含关切的对他说了好些话,一说三叹,叹息不已。
张元平被他叹得直咬牙。
风夕崖则始终都是微微低着头,默默的出神着。
宁魁歉疚道:“贤侄,容我给你验验伤,伯父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上前要给风夕崖把脉。
风夕崖抬手躲闪了下。
宁魁手指一点,按住他的手腕。
风夕崖没再挣扎,黯然的偏头,看向了床内侧。
宁魁的法力在他体内流转一周,细细的感应着他的灵根。见他的灵根仍是从前那般模样,宁魁眼底闪过一丝惋惜,目光越发显得充满了歉疚,在诊脉过后欣慰的长舒一口气道:“还好,贤侄有风前辈遗留的宝符护佑,并未落下暗伤。此是万幸,否则宁霄那个孽障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风夕崖依旧默然以对。
宁魁倒是耐心得很,又安抚了风夕崖好一阵,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风夕崖闭目不动。
片刻后。
“哥,宁魁出门去了。”风佳妍进来报信,“管家说他已经走远了。”
“嗯。”风夕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用衣袖拂了拂手腕,“他可真是能叹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