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簪花(25)
寒暄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些弟子去忙各自的事务。
白鸿玉独自站在院里,他的目光往角落里看去。
白鸿玉从被时敏诀牵着进入芳熙园,便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小孩。
年龄应当是与他相仿,瘦瘦小小,眼睛很大,模样生得不差,只是瞧着呆滞木讷,毫无灵气。
四下再无旁人,白鸿玉提步走到小孩跟前。
他道:“你是何人?”
“……”
“我名白鸿玉,你呢?”
小孩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远方,丝毫不理会白鸿玉的搭话。
白鸿玉有些恼了,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宗门内,他都是金尊玉贵的存在,从未遭受过被人无视的冷遇。
时敏诀带他来时曾安抚他,丹门内除了各位长老们,他便是最大。
于是,白鸿玉环抱双臂道:“你是哑巴吗?”
小孩依旧没有反应。
白鸿玉嘀咕了一句“怪人”,于是不再自找没趣。
之后的日子里,白鸿玉发现这怪小孩也住在芳熙园,只是从不开口说话,日日在院子里发呆。其他丹门同门也对他视若无睹,无人同他搭话。
白鸿玉心中暗想,怪小孩被孤立也是自找的。
而白鸿玉第一次听小孩说话,是在一位剑门师兄来访时。
那师兄生得眉目舒朗,是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他与人交谈眼含笑意,自带一股和气。
同门唤他“夙离师兄”。
“夙离师兄,你怎么来了?”
“剑门的舒筋活络丸少了,我来取。”
只是那夙离取到药后却未立刻离去,而是走到角落里与怪小孩攀谈。
“小鹤,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夙离掀起衣袍,蹲在小孩面前。
原来他叫小鹤。白鸿玉头一回见门内的人同怪小孩讲话,他惊奇的同时在一旁暗自观察。
素来如木头人般的小孩罕见地有了反应,他转动乌黑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夙离,他开口,“我娘呢?”
那声音嘶哑,白鸿玉险些没听清。
夙离摸了摸小孩的头,温声道:“瑶戈师姐她……最近在忙一些事,不能来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吗,小鹤。”
小孩得到答案后又闭上了嘴,不再理人。
白鸿玉撇撇嘴,心中暗道,没礼貌,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只知道找娘亲。
而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那小孩的娘亲都没有来找他。
白鸿玉同其他同门玩闹,他在角落里静坐;时敏诀亲自教导白鸿玉辩识药草,他在角落里静坐。
小孩在芳熙园,如透明人一般。
变故发生在秋日末,白鸿玉家中来信,他年迈的奶奶重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家族来信,想让老人再见一面孙子。
修士需断绝凡尘俗缘,但白鸿玉尚且年幼,突然遇见至亲重病即将离世,要他不管不顾实在太过湮灭人性。
于是,被白鸿玉央求了两回后,时敏诀亲自带他回了家。
白鸿玉陪了老人一阵日子。
待他与时敏诀回到宗门时,已是初冬。
白鸿玉身上裹着家里带来的貂毛锦袍,丝毫不惧风寒。
一名丹门弟子见了他们回来,慌乱地匆匆迎上来,他道:“长老,小鹤出事了。”
“什么事?”时敏诀问。
那弟子犹犹豫豫地开口,“小鹤他几日不曾现身,弟子们以为是天冷的缘故,不曾想是发了高烧,待发现时,他已经烧了两三日,一双眼睛……烧坏了。”
白鸿玉闻言一惊。
本来就是个哑巴似的的怪小孩,再烧坏了眼睛可怎么得了。
白鸿玉脑中浮现那小孩瘦小、孤零零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同情。
那弟子忙低下头请罪,“弟子未能及时发现,请长老恕罪。”
时敏诀沉着脸,大步往屋里走。
白鸿玉小跑跟上。
屋里。
小孩躺在床上。
白鸿玉见到他的脸时,惊得张开嘴。
小孩眼神空洞,一双乌黑的瞳仁变成了……灰色。
时敏诀上前一把抓起小孩的手腕,开始诊脉。
小孩受惊,不自觉一挣,似意识到来人后又归于平静。
他木然地躺在床上,平静得好似突然失明的人不是他。
随着诊脉,时敏诀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身体不适都不知道叫人吗!”
小孩却只低声问:“我娘呢。”
“她死了!”时敏诀厉声答。
白鸿玉闻言,小脸“豁”地一白,他心中对这小孩的同情达到了顶点,白鸿玉忙抓着时敏诀问:“师尊,那他爹呢!”
白鸿玉从未见过时敏诀的脸色那么难看。
时敏诀甩袖,大步离去。
而床上的小孩口中还在低声喃喃,“不,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而后,时敏诀耗费了诸多心力,也没能再救回时鹤的一双眼睛,只得为他制了一副叆叇。时鹤从此戴上了面具。
好在后来,时鹤成了宗主弟子,剑道天才,他的视力也得以恢复。
但这么多年过去,藏在白鸿玉心中的愧疚却没有消失。
幼年时他被太过娇惯,习惯了事事以自己为中心。若他愿意多了解一下,知道时鹤乃时敏诀的亲子,便不会再当着时鹤的面,堂而皇之地抢走了时敏诀所有的注意力和宠爱。
若他当初没有缠着时敏诀陪他回家,时鹤生病或许就能被及时发现,他的眼睛也能被及时救回。
后来白鸿玉有心弥补,但时鹤却没多久就被宗主接去了苍鹭院。
忆此往事,白鸿玉长吁一口气。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惊奇。
白鸿玉深谙时鹤的性子,他似乎永远无欲无求,什么也不说。
这是白鸿玉头一回遇见时鹤表达诉求,他要白鸿玉不去见青青。
白鸿玉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说】
亲亲大家,晚安
第26章
从芳熙园出来,时鹤径直回苍鹭院。
进入苍鹭院的禁制后,时鹤抬手,摩挲腰间那块青青求而不得的弟子令。
他睫毛覆在灰瞳上,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片刻后。
时鹤放下手,提着药往里走。
没走两步,一阵剑风惊动时鹤鬓边的发丝,时鹤猛地侧身,一柄青剑直刺他面门。
时鹤点足向后一跃,堪堪躲过,脸上的面具却青剑被挑飞。
青剑一击不曾,翻转又攻。
时鹤接住下落的面具,反应迅速,纵身腾起,他展臂置于空中,脚踢开袭来的青剑。
青剑被踢飞,回到了青青手中。
青青站在屋檐上,劲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握住缚水横于脸侧,凛凛剑光映在他的脸庞。缚水在青青的手中外形已经日渐变化,不复在徐扬手中的模样。
方才袭击不成,青青飞身持剑再度攻去。
时鹤召出如练招架,剑未出鞘,只左右格挡青青紧密的攻势。
疾风快剑,身法飘渺。
一攻一守,衣料摩擦,呼吸交错,缚水砍在如练的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剑影在时鹤眼中明明灭灭。
青青是个好学生。
时鹤在他一招一式的张弛间,如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令人恍惚,令人动容。
时鹤唇瓣微张。
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他为何要把青青藏在苍鹭院。
灰瞳中波动的是从未有过的浓烈情绪,可沉浸于过招的青青看不到。
……
青青毕竟稚嫩,几十个回合下来,未出鞘的如练抵在青青的肩头,止住了他的动作。
青青低头看一眼如练,他垂下手臂,“我输了。”
时鹤收回如练,风暴过后,灰瞳归于平静。
青青拍拍身上的尘土,收起缚水,临时起意的突袭,虽然时鹤连剑都未能出鞘,但青青还是对能和他过上的这几招很满意。
青青抬眼朝时鹤看去,他敏锐地察觉时鹤的情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