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218)
兰姨去了,木惜迟去了。半生失所,一朝团聚,却立时又风云流散,哪堪回顾。真不知此生此世应如何消解这化不开的苦痛。终有一日,终于悲恸崩溃,神思狂乱,欲拟招禅位。
戍王身边素来有个十几岁的小子伺候日常起居,乃是他刚被流放玉塘关时,在城中救下的乞儿。戍王乏嗣无后,这乞儿侍奉多年,有情有义,且性格刚强,戍王遂将皇位传于他。也不论这乞儿从与不从,一纸诏书已定下乾坤。他自己散开头发,如同疯兽,在深夜中赤足奔出皇宫,众人见了,都吓得两股战战,越发无人敢阻拦。
出了城都,戍王一径去远,餐风宿水,戴月披星。饿了就自己捕猎,渴了就饮溪水。数月不到的光景,已形容槁,衣衫褴褛,有打樵的村民见了他,人非人,兽非兽,以为遇见了妖怪,于是设坛祈天,求神仙收妖。此事被一个散仙得知,与之打斗之际,竟被他佩剑所伤。凡器伤不得仙体。这散仙料定此人不简单。上达天听。这才被厉害角色发现了戍王的踪迹。
公主听闻此事,正撞上心怀。木惜迟其人终究不再只存于她梦魇猜疑之中,他实实在在的出现了,宛如噩梦成真,惊天霹雷。遂探得戍王羁押之所,唯携钟嬷嬷独往。
见了戍王,先便问他木惜迟下落。戍王听到这个名字,癫狂的面上露出痛色。倏而又大声狂笑。
钟嬷嬷喝骂他:“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天族公主不敬。”
戍王故意要尽力折磨自己。这一路上,险山峻岭,沼泽泥潭,全然无所畏惧。至亲既已离去,自己这条命也就毫不足惜,生死无所萦怀,又何惧钟嬷嬷几句恫吓。
钟嬷嬷还要发狠,忽地注意到什么,“公主你看……”伸手指向戍王道,“那人腰间佩着的似乎是您早先遗失的玉佩。”
公主定睛一瞧,果然不错,忙命小卒取来。
戍王发疯似的挣扎大叫:“你们做什么!有本事杀我,抢我东西做什么!”
“我问你,这东西哪里得来?”
“为什么告诉你,你别碰它!”
“你说不说,来呀……”钟嬷嬷欲叫他吃些苦头。
“慢!”公主扬手制止,走近戍王,“本宫好好问你,这个玉佩究竟是什么人给你的?”
戍王盯着她半晌,冷着脸道:“乃是我亡母遗物。”
亡母,遗物。
公主满面迷惘,似堕入万丈迷雾之中。她翻看着玉佩,这东西是自己才封了公主时父帝给的,一向随身佩戴,忽一日不见踪影,而今为何佩在这凡人的身上,他又怎说是亡母遗物。
“你敢撒谎!”
“我没有撒谎!”
“本宫再问一次,玉佩哪里得来?”
“要问多少遍才罢休,它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落草时母亲难产而亡,我一生未见她一面,唯有这枚玉佩,是她留给我唯一念想。可你们却要抢走它!”
霎时间,脑中似掠过一幕幕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记忆,公主已是怔了,直过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父何人?”
“休要提他,我没有父亲!”
出来羁所,公主身边除却钟嬷嬷外,令添了一人,看监的士官为难地阻住她去路。
“殿下,这里的囚犯都是陛下亲口下令羁押的,若有个闪失逃亡,卑职难辞其咎。”
公主冷冷瞧着他,“父帝命本宫提出此犯,你胆敢拦阻。”
那监官忙道:“卑职万万不敢,既如此,公主可有陛下的谕令?”
“什么谕令,本宫没有。”
“既没有谕令,那么公主不能带走此犯。”
两方正在焦灼。一个声音说道:“是谁莽撞,冲撞公主?”
那人说着自外而入,那监官忙躬下身去,“参见上神。”
来人乃是花影之父花知微,只听说道:“陛下命公主提审此犯,半晌也不见人,原来被你绊住。”
那监官听了忙道:“卑职岂敢,上神既如此说,这就放人。”
于是让到一旁。
公主瞧着花知微,眼中是深深的诘问。而后者始终垂目。
“好,好,好……”公主语带冷锋,“都把我一个蒙在鼓里,如今……”说到此处,又咽住,眼中满是伤楚,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知微抬起头来,“公主殿下,请体谅陛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罢。”
花影如今已是一方星君,这日正在当值,忽见手下一个小童急慌忙跑来道:“大公主殿下往这里来了。”
花影笑道:“来便来了,慌什么……”
一句话未完,公主已风雷一般来到眼前,不由分说扬起一掌击在面上,花影未及反应,生生挨了一掌。一旁的小童已吓傻了。呆呆看着,又觉不妥,又要劝。
花影命其退下,他自己如今已有官衔在身,不敢对公主不敬,只好打不还手,又接连扛了几下。
南岑遥而今是将花府当成自己家一般,无事便耽在此处。方才那小童便跑到他这里报信。
没等小童说完,南岑遥已飞一般奔来。他不敢对公主怎样,只好抱住花影护着他。
两人你争我抢地挡在对方身前。
“殿下为何事动气?花影纵有过错,殿下也请述说分明。”
公主罢手,冷笑一声,“花影,你父子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花影先还不解,看着公主神色,心里渐渐明了。有些惭然地垂了头。
听公主话里带上花知微。南岑遥虽不晓内情,却通晓大致道理。花知微虽系花影之父,但同时亦是天帝近臣,无不以天帝之意志行事,从未有逾规之举。于是说道:“公主有何疑窦,或可向陛下质询,花影何其无辜,不过奉君命、父命罢了。”
一句话轰在心坎,公主愕然失神。南岑遥忙告了罪,拉着花影离开。到无人处,南岑遥抚着花影面上伤痕,心疼道:“如何下恁重的手,这小白果然还是乡野习性,哪就不分皂白地打人。”
花影瞧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南岑遥纳罕:“知道什么?”
“你方才说的那些,你何时知道的?”
南岑遥晃一晃脑袋:“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你父亲做事,再如何都是天帝授命,你定是无端被牵涉其中。”
花影微笑点头,大有赞叹之意。
南岑遥又问:“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影嗐一声道:“的确了不得。我父亲早先就和天帝谏言,此事能遮一时,却不能瞒一世。”
南岑遥急道:“越说越奇了。”
花影笑着道:“说来话长,你还记得那个人和——那个人,他们行过永书之礼后,一并下到凡间造历?”
南岑遥先还云山雾罩,忽闻“永书”二字,便立即明白过来,花影指的是南壑殊与木惜迟,只不知那么久远的事,又怎会被重提。
第193章
“彼时,咱们这位当今的驸马爷下凡造历,身份乃是一国之君,身边除却那个人,同时还有个文姬。这事原本做的机密,哪知还是叫小白知道了。她非但没有揭露,亦且私自下界,而后竟附身在那文姬身上。那时候她虽已是公主,可性情里难脱草莽之气。她半是恳求半是胁迫和合二仙襄助,同南水济行了周公之礼,一朝受孕。这胎儿乃是仙体,质性非凡,生产时,文姬的凡躯哪堪承受,小白彼时天真鲁莽,剧痛难当之际,离开了文姬的身体,灵识归真。那文姬也便一命呜呼了。也是天缘造定,孩子最后平安降生。”
南岑遥听得出神,好半日才道:“难道这个孩子就是壑殊同小白的骨血?”
花影点点头,“不错。”
“那这孩子如今在何地?尚且活着么?”
花影再次点点头,“这孩子早已成人,只是命中带煞,纵有帝王之命,终究一生坎坷多舛。”
南岑遥皱着眉,“他并非凡胎,流落人间也不是长法。”顿了顿又道,“小白与壑殊结褵以来,无有所出。大概她做梦也想有个孩子。她何不寻回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