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75)
“绾儿……绾儿……不要……不要离开……绾儿……”
“等一等……求你等一等……”
老皇帝一面苦苦哀求,一面在后踉踉跄跄追赶,又哪里够的上他一块衣角。
因眼里只望着木惜迟,一心只顾追,却不留意脚下。哪里承望那祭台将尽,前方只有矮矮一方拦护。老皇帝情急登上去,下一步便一脚踏空,生生从近百尺的高台坠落。
众人听见一声闷响,慌忙自四面八方奔来。只见陛下躺在血泊之中,气息全无,已然崩逝了。
木惜迟回头看见,也颇为震动。自己纳罕了一会儿,转念想到南壑殊劫满归境,便急着回家与之团聚。
木惜迟先赶回与归渚,却是鸦雀无闻。洒扫庭院的扫帚被随意掷在地上。这在往常都是苔痕的活计,他最循规蹈矩的,断不会这般胡来。
木惜迟里外找了一圈,竟是阒无一人,又坐着等了会儿,也不见南壑殊人影,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起来。
忽闻岸上点篙之声,出去一看,是方才渡自己过湖后就离开的刘美玉。
“刘伯,你怎么又回转来了?” 木惜迟问道。
刘美玉答道:“公子,无念境内似乎出事了。”
木惜迟听了一惊,忙问底里。
刘美玉道:“小人并未听得十分真切,只是众人都乱纷纷直嚷二公子如何如何。又有天族的官兵前来拿人,要治什么人的罪……”
还未等刘伯说完,木惜迟已急得在岸上跌足。他知道南壑殊携他下凡避劫是违逆了天意的,中间自己更是擅自使用了天族宝器啖稽,弄得四海皆知。
又听说有天族的官兵拿人,如此岂不有了八、九分了!
想及此,木惜迟忙跳上刘伯的小舟,命他快送自己到对岸。刘伯一路卖力摇桨,仍不断被木惜迟催促。待靠了岸,木惜迟弃舟飞奔,先到了南壑殊的旧居东华宫,那里却显然已久无人迹。转而又立刻去了剑室,也扑了空。
木惜迟心煎如油,遂不管不顾放声大喊道:“莫伤我师父,绾鳍在此,尽管捉去问罪!莫伤我师父!”
喊了几声,那边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在先,都架着锁链,一见了木惜迟,都回头看着那第三个,只听一声命令:“拿下!”
作者有话说:
读过一些悼亡诗词,其中很多都有“天冷时再无人为我添衣”这个感慨,十分触动人心。于是蠢作者以这份感慨为核心,胡诌了几句词,别笑话我。
第149章
那两个一齐上来,将锁子套在木惜迟身上,押着迫使他跪下。
木惜迟咬牙问:“我师父在哪里?”
那下令的人走来说道:“这个倒不急,有你们能见着面的时候儿。”
木惜迟被押着前去,一路来到了启明殿前跪下。抬头一望,南壑殊正坐在南之邈东边下首,一旁还有南岑遥。
“师父……”看见南壑殊没事,木惜迟稍稍放心。
殿前一人指着木惜迟说道:“据地府鬼差所述,先前那凡人所告的就是他了。鬼差还说了,那凡人自称被人一掌击死,连南少主也是亲见的。”
南岑遥闻言起身道:“方才说的这事虽是有的,倒还可恕。我查过那凡人的命簿,他原本的命数就便所剩无几。三日后会死于山贼劫杀,且死状甚惨。”说着将木惜迟一指,“他虽误伤了凡人性命,可免了那山贼的一桩杀业,也是行好之事。况且……”
又转向南壑殊道,“那日咱们为狄仁的事,寻到覃州北郊。你神魂在南明体内,先是下落无踪,后又被剜去双目,小木头关心情切,看见马车上那凡人喂你喝药,误将喂药的银勺认作利刃,以为那凡人要害你性命,这才一掌打死了他。说起来,都是因你而起,好歹你说句话。”
南壑殊却不发一词,仿似无闻。
先前那人听了驳道:“凡人之数,自有天定,旁人又岂可妄加干涉!况方才所述仅为其一,他另外还背着两条人命。下界某年月日,在褚国刑部大牢内,他曾打死一名岐国刺客,这是第二条人命。缢死褚国皇后,是第三条人命。桩桩件件,他哪个能够抵赖。”
一言甫毕,四围皆静,连木惜迟自己也呆了。
半晌,只听又说:“天帝陛下圣谕,已着人发落,本官今日携谕造访,就要带了他去。”随后将木惜迟身上锁链一提。
“且慢!”南岑遥几步上前,按着木惜迟左肩,又将那人的手拨开,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陪笑道,“事发突然,请神官容在下及家人问他几句话。”
那官员毫不退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问些什么。”说着又去抓木惜迟。
南岑遥手仍按在木惜迟肩上,掌心灌着力。木惜迟抬头看他,满眼茫然无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声音说道:“都住手。”
只见南壑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来,“他是我的徒弟,自当由我亲身管教,旁人插不得手。” 一面说,一面目光犹似寒铁般铸在那官员身上。后者渐感气怯,竟向后退了几步。
木惜迟本情怯,想到这三件事都牵涉到南壑殊,生怕会连累到他,故而始终不曾向他求助。今见他如此,心内又是焦急,又是感激。
“第一件,误杀良善之人,此为有眼无珠,酿成大祸。我便剜去他双目,以示惩戒。”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骇然,都瞪着眼瞧着南壑殊,哑然无语。木惜迟更是魂飞天外,不可置信。
只听继续说道:“第二件,打死囚犯,此悉鲁莽轻率,擅用灵力。我毁去其精元,自此后,其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再无可施为。”
“壑殊……你……”南岑遥声音颤抖,下意识挡在了木惜迟身前。
“第三件,缢死褚国皇后,乃系我训教无方,至其脾性乖戾,品行谬妄。我便自毁精元,以偿此罪。”
一听了这句,南岑遥、花影等一干人都忙要拦劝。木惜迟已是呆呆的,只觉南壑殊一字一字的说出来,都教人听不明白。众人都急得不了,唯有他兀自愣怔。
须臾,四周乱成一团,木惜迟心中迷迷惑惑,抬头一看,但觉眼前白光一闪,血雾从天而降,霎时弥漫开来,浓到发黑。
还未及反应,忽又感到心腔剧痛,浑身经脉直如尽皆断了一般,有什么东西在髓中抽动,随即被剥离体外,四肢百骸无力支撑,整个人塌下去。
疼。
好疼。
“师父,”
“你在哪儿?”
“我怎么看不到了……”
木惜迟双目已失,鲜血自空洞中涌出,直如两道血瀑一般。
众人见此等惨景,无不惊恐万状,都发不出声音。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周遭寂然无声。
“师父,我好痛,绾儿好痛……” 他向着方才南壑殊的方向爬去,可南壑殊早已不在那里。旁人见他过来都忙往后退让。
木惜迟拼命用手在半空、地上摸索,口中眼中不断淌下鲜血,凡所经处,身后蜿蜒出两条长长的血路,渐渐伤重力尽,昏晕过去。
此后良久良久没了知觉,渐渐的眼前晃来晃去,似有许多模糊人影,待要瞧个明白,却越瞧越胡涂。也不知又过多少时候,这才睁开眼来。
然则也并不确定是否睁眼了,因着一片空茫,黑天黑地,黑得彻底,黑得不容置疑。
木惜迟循着痛,摸到自己眼眶。那里竟是毫无形状起伏,深深下陷。
一惊之下连忙撒开手,惨呼一声。这才觉出自己声音嘶哑怪异,原来他在剧痛之下,不知觉中哭哑了嗓子。
静静待了片刻,只听呼呼风声,地上无数落叶被催着贴地刮擦。木惜迟慢慢爬起来坐在床边,耳朵里灌满萧瑟。
“有人么?”
他用气音叫了一声。抬手四下摸索,床帐、衾枕、帷幔。
四步之外的小茶几。
这里是沉烟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