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193)
及至临行前,戍王万般不放心,定要同行。
木惜迟不耐道:“你这个凡人胎子,渴了要饮,饿了要吃,困了还要睡,一路上耽误多少工夫!让七妹同我一道,三日两夜就够得来回了。”
最后交代他每日勤加练功,不可懈怠。戍王只得连连地答应了。
木惜迟同着七妹打马绝尘而去。次日玉塘关便来了一行不速之客。这日内城门守将例行检视来往人众,却遥遥走来一队车马,华盖雍容,直来到跟前才停下。上边下来个宽服大袖的男子,站在当中顾盼睥睨。
守兵上前盘诘,那男子冲他瞧上一眼,继而眼皮一夹,说道:“吾等乃奉陛下之命前来,还不快叫你们殿下亲自来迎!”
那守兵奔去请了上峰,半晌城门吏走来,向那男子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殿下现正习练武艺,我们先生临走可交代下了,殿下练功时不得打搅。请大人候上一候。”说完拿脚就走。
那来使被气怔在原地,跳起来大叫:“陛下恩赏,尔等安敢怠慢!快快许我们进城!”
城门吏转过头来道:“玉塘关是重要隘口,来往车马都要搜查,大人一行何等尊贵,下官辈不敢擅自搜查,因此大人不能入城。”
“……”
那来使见讨不到便宜,只得先服软,说道:“实在是有大大的好事——”说着向天一拱手,“戍王在边关连连告捷,圣心甚慰。天子近臣千沧先生,机谋善断,智计无双。陛下割爱,特遣我等护送先生来赴玉塘关襄助戍王,往后有先生运筹帷幄,再与岐国对战,我军定然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了。”
这里无论军民都对戍王礼敬有加,而对帝都来人素无好感。因此城门吏耐着性子听完他一篇话,佯装疑惑道:“奇也怪哉,我们殿下已得了个不世出的军师木先生。领着弟兄们打了好几场胜仗,这里为什么又跑来个军师?”
来使道:“木先生?什么木先生?”
城门吏道:“木先生是修道高人,一向算无遗策。自他来了,我们从未吃过败仗。”
来使讷讷地听着,正要回口。自身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青年。来使忙回身向那青年施礼,恭敬道:“千沧先生。”
青年遍身赤衣,如火般迎风烈烈,闻言也仅对使臣微微颔首,一双凤眼却睨着城门吏,嘴里“嗤”地一声,“什么修道高人,别是个来路不明,混吃混喝的假道士、臭要饭罢。戍王殿下可不要被蒙骗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一支羽箭破空射来,“嗖”地穿过来使头上的高帽,正中他身后青年的胸口。青年中箭后被剑势逼得向后踉跄数步,却并未当即毙命。
来使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已是吓傻了。半晌才哇哇哇大叫起来,又手脚并用地爬上车,乱着叫人把青年也拖上来,一行人调转马头便逃。
射箭的人正是戍王,他站在城楼上怒视着下方,大声道:“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端王,他没几天好日子过得!”
原来早有人将这里的事呈报校场,戍王闻讯赶来,正听见那赤衣青年辱骂木惜迟。本想着静待城门吏将人打发了,这一来便忍不住。
戍王自己曾受尽屈辱,于恶言做得到入耳不怒,可却断断不容许木惜迟被人垢谇。因而听到赤衣青年出言不逊,登时怒极。
这一箭射出后,戍王也觉后悔,不该如此冲动。是以见到一伙人狼狈回逃,也不命部下追击。
晚上与兰汀一同饭罢,戍王也没心思干正事,呆呆坐了一会儿,垂头道:“兰姨,亚父一不在,我就做错事。待这群人返回,将这里的情状一禀,等我再挥师入都,端王已有了戒备,此仗可就千难万难了。嗳!我该留下那什么千沧先生,好麻痹端王。又或者我狠狠心,聚歼了这伙人,不留一个活口,这样端王便不会知道。嗳,枉费亚父为我费心筹谋,我竟闹得功亏一篑。”
兰汀也知道日间的缘故,想了想说道:“殿下不必自责。一来咱们对岐国这几仗屡战屡胜,端王早就起疑,因此才遣了个狗头军师来监视咱们。有那个千沧在,由着他往帝都传递消息,咱们也落不着好儿。二来就便殿下将他们灭口,端王见使臣不归,也是要知觉的。还有我老婆子在夫子岭老老实实待了十数年,日前忽然出逃,而今端王必已得信。以他的多疑,定然惶惶不宁,满腹猜忌。总归端王其人气量狭窄,对殿下的妒意疑心远胜过对岐国。咱们横竖躲不过。”说到此处,话音转柔,继续道,“好在有公子护着殿下,公子足智多谋,爱惜殿下犹如亲生孩儿。殿下什么都不用怕。”
戍王听毕,胸中郁结稍有缓解,想起木惜迟音容,心口不禁微微作热。兰汀见他面颊泛红,神色如痴,已猜到八、九分,轻叹一声,道:“不知公子此行顺利与否,真叫人悬心得紧。殿下若有孝心,该更加奋发图强,方不负公子一番苦意。”
兰汀话里话外强调二人辈分之差,意欲点醒戍王。可戍王哪里听出端倪。兰汀一席话入耳,只会令他更加思念木惜迟。
先前听兰汀提及老皇将木惜迟唤作“绾儿”,他便在无人处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浑身热血沸然,将要不能自持。
“绾儿,绾儿……”
半晌,戍王腾地站起身来,抽出佩剑当空横劈数下,说道:“管他端王有何诡计,我定要夺这江山,登这皇位,届时我要在宫中建一座世间最豪华的殿宇,送给亚父。还要为亚父觅得一对眼珠,让亚父看得见四季美景,花开叶落,也看得见我!”
第四日上,木惜迟果然归返。戍王闻讯,策马迎出三十里外,见了面,奔去扑跪在脚畔,只看见木惜迟一切平安,身子无恙,便放下心来,旁的一概不关心。
倒是木惜迟不断问他这几日是否照常练功,可有怠惰,岐人有何异动等。二人往来问答,缓缓并辔而行,七妹则缀在后面。
当听到戍王一箭冲撞了帝都来使一事,木惜迟也如兰汀那般宽慰了戍王一番,告诉他道:“韩朔已在皇陵集结兵勇来投,这一番变故,怕是很快也要被端王知觉。横竖藏不住的,倒不如彻底撕破脸。只是这一来咱们的计划要提前了。须得加紧先灭了岐国,再倒戈向内,取端王狗命!”
戍王本已预备受木惜迟一顿责骂,却不想他如此温言款语地开解劝慰,不禁眼眶晕热,心潮澎湃。一个纵身轻跃,稳稳落在木惜迟的马上,从后揽着木惜迟,柔声道:“亚父连日劳顿辛苦,靠在孩儿身上歇一歇罢。”
木惜迟也是头一遭儿靠在除南壑殊之外别人的怀中,背后的温热倒是有些相似。略一恍神,便忆起许多往事。
戍王见他沉默不语,摸不清喜怒,心下也是忐忑。但被他鬓旁随风舞起的碎发轻轻骚着面颊,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痒狂喜。
作者有话说:
便宜儿子的俄狄浦斯情结跑出来了。
第168章
不出几日,韩朔率领一千兵勇随后赶来投奔,至戍王膝前跪拜。
戍王从未见过韩朔,生平事迹也是最近才听说,因系木惜迟亲荐,故而格外厚待。忙双手扶起,口称将军。
其实韩朔早已没了将军身份,只是区区一名陵寝管制。被戍王一句“将军”称呼着,恍如隔世梦惊,那老泪便盈盈然蓄满眼眶。
“末将蒙殿下起复,无以为报,定当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拥护殿下登上帝位。”
戍王大为感动,深觉此人投契。自此便朝夕与共地谋划起兵大计。
一日探得岐国一附属小国忽然造反,岐君调遣主力军镇压,边关几处要隘空虚,正乃天赐良机。
戍王欲待兴兵,筹战却谈何容易。既要竖壁清野,又要策略布阵。既要整合韩朔投来的兵马,又需征集粮食、草料等……如此千头万绪,都得在短短十日内议定办妥。
戍王同着韩朔,领着疯胡子等几员将官昼夜不分地集议,意兴勃发地谈论。木惜迟往往在一旁静听,于要紧的关头提点一两句。戍王怕他劳神伤身,总不断地催促他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