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99)
“等再见到的时候,他已变成了两个人,男娃娃叫做赤砂,女娃娃叫做雪蚕。”
第七十八章
这个故事并不长, 也很简单。
半枫荷并不是茶楼的说书人,不讲究抑扬顿挫,也不会把握气氛, 讲起来并没有多么引人入胜,然而这个故事本身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秋濯雪见伏六孤没有出声解释些什么,知他是默认, 不禁讶异起来。
这样的怪婴,秋濯雪曾经从古蟾那儿听说过一例,那已是古蟾十分年轻时的事了。
那时古蟾才出名, 也有人带着这样的孩子来求过他医治过, 那孩子的怪状至今都让古蟾难忘, 生得四眼四手四足,两面相背, 好似两个孩子活生生黏在一起。
纵然古蟾用尽办法,这孩子始终未能成活,夫妻俩伤心欲绝, 带着孩子的尸体回去了,也成了他人生的一大憾事。
将一个人剖做两个, 倘若是在他处听说, 秋濯雪定觉得是胡吹一通,然而他才见过伏六孤, 知道了藜芦续筋祛毒的本事, 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起来。
难道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奇事?当真有这样恐怖的医术?
秋濯雪的脑海之中, 仿佛又出现了戚大娘那近乎仰望神佛般敬畏的神情。
“藜芦大人自是不同的。”
过去的这几十年里, 秋濯雪不知道遇见过多少强敌, 面临过多少九死一生的险境,要说害怕藜芦, 自然是无稽之谈,然而他仍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涌过心头。
一个人的医术高明固然是好事,可高明到藜芦这样的地步,就难免让人有些恐惧了。
半枫荷低头抚了抚自己的长辫,神情复杂,想来这故事对她而言也甚是可怖,说出口来都觉得心惊胆战。
越迷津听得清楚,神色仍然没变:“你是想说,这些年来,伏六孤除了这两个孩子之外,就再没与旁人多接触么?”
“是哩。”半枫荷很快回过神来,露出甜笑,“伏六孤鲜少与我们墨戎人来往,有人相求,他倒也帮忙,不过从不再往来。我想纵然风土人情有所变化,这心思往往也是相同的吧,喜欢什么人,总是想与他亲近,想给他帮忙的……”
原来如此。
越迷津点了点头,了然道:“难怪你们会认为他心悦秋濯雪。”
“不然呢?”半枫荷笑得花枝乱颤,长辫儿都从肩头甩脱下去,眼睛往秋濯雪脸上一瞟,水汪汪的,掩口道,“若不是他,难道喜欢的是个鬼么?”
其实除了两个娃娃,当然还有藜芦,只是这个可能,别说半枫荷了,就连整个墨戎想都没有想过。
当年伏六孤与藜芦较劲,只言报恩的事,整个墨戎都传遍了,伏六孤还因此险些被赶出去,他要是真喜欢藜芦——或是喜欢墨戎中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吃这么大的苦头,甚至闹到这种近乎翻脸的地步。
相较之下,自然是令伏六孤心甘情愿留在墨戎求药的秋濯雪更有可能,而为了心上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也符合常理。
秋濯雪却心下一动,当即回过味来。
是藜芦!
秋濯雪恍然大悟,他当然看得出来伏六孤有些问题,也知道伏六孤特意晨起梳洗是为了去见一个特别的人。
只是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藜芦。
如藜芦这样的人,打交道已足够让秋濯雪头疼,想到伏六孤居然对他心存爱意,秋濯雪的表情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半枫荷饮了半碗茶,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仍很快停下了,她看向秋濯雪道:“阁下到此,我想必定是为了伏六孤吧?”
秋濯雪目光闪动,他固然强,却也没有傻到认为自己能强到直取墨戎:“一点儿也不错。”
“阁下倒是情深义重。”
半枫荷的笑容更柔,绝口不提秋濯雪隔了四年才来到墨戎,她方才已领教过秋濯雪的本事,也体验过越迷津的杀意,虽没动手,但这个脸嫩的少年郎只可能更难缠。
这两人已极为棘手,旁边还站着一个完好无损的伏六孤。
威逼显然不成,圣教可以杀死这三人,然而谁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牺牲,既要动杀念,就必须得斩尽杀绝,伏六孤一死,必然惊动藜芦。
这可不是圣教想看到的结果。
“只可惜,无论二位如何情深似海,都无法感动藜芦大人。”半枫荷放下茶杯,“伏六孤求药足有两年之久,藜芦大人从未松口,依他为藜芦大人多次试药,其实也算偿还了这么久以来的恩情,阁下不妨看在他对你痴心不悔的份上,劝他早日回头。”
伏六孤:“……”
秋濯雪:“……”
伏六孤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半枫荷的这种误会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秋濯雪一定什么都猜出来了。
半枫荷前倨而后恭,无非是因为他们实力够强,冷月银泉又在墨戎边缘,一些规矩尚且不必计较得太真。
当年伏六孤是伤重至极,因为机缘巧合才进入墨戎,秋濯雪与越迷津却是擅闯,于情于理都的确是他们贸然上门,倘若率性再进,只怕就当真要打起来。
他是来解决问题,并非是来制造问题的。
“贵地的规矩,我等理应遵循。”秋濯雪沉思片刻,面不改色,“只是我还为一件事而来,不知道姑娘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伏六孤震惊地看着秋濯雪,对他视半枫荷的话为无物的态度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请说。”半枫荷倒不怕他讲理,只怕他不讲理,骤然松了口气。
秋濯雪将一盒花粉从袖中拿出,轻轻放在了半枫荷的面前:“是此物。”
“才第一次见面,阁下就送我胭脂花粉?”半枫荷脸色骤然一变,哪有送东西的人不知道东西是什么的,她江湖经验不少,语调略微不自然起来,“只怕伏六孤要吃醋。”
秋濯雪微微笑道:“他又用不上这东西,怎会吃醋?”
伏六孤忙为他助阵:“不错。”模样甚是狗腿。
半枫荷暗骂一声奸夫淫,妇,又觉得不对,只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来,就瞪着这盒花粉,笑道:“无论如何,送女子这样的礼物,总难免惹人误会,只是不知道我是否误会了贵客的意思?”
“秋某并无赠情之意。”秋濯雪朗声笑道,“半枫荷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只是想请姑娘看看里头的东西,倘若姑娘喜爱,看完之后拿走也不妨事。”
半枫荷没有去碰花盒:“也不是每个女子都精通胭脂水粉的。”
“半枫荷姑娘该不会以为里头是毒药吧?”秋濯雪好笑道,“依我等的身手,实在不必做这样下作的事。”
半枫荷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帮不上贵客的忙。”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秋濯雪颇为无奈,只得自己伸过手去,将花粉盒子对着自己打开了,这才又转向半枫荷道:“秋某这样做,姑娘能放心了吗?”
半枫荷看上去几乎要飞到墙上去了,好半晌见没什么动静,才镇定自若地重新坐下来,轻轻嗅了一下空中的气味,蹙眉道:“这是……松骨鹤心的气味。”
“松骨鹤心?”秋濯雪心下一动,奇道,“半枫荷姑娘认得这种香粉?”
松骨鹤心……不错,花儿做成香粉之后,当然会另外换一个名字,更不必说换了两处地界,峤南与墨戎,叫法不同也是寻常。
“认得啊。”半枫荷不解,“这种花儿多长在松树旁,根心极艳,犹如鹤顶丹红,气味也很香浓,不过对人无害,因此我们称之松骨鹤心。难道贵客就只是想问这个?”
秋濯雪沉吟道:“不知道姑娘可知晓中原血劫剑一事?”
“我对中原并无兴趣。”半枫荷笑道,“贵客自己来自中原,却来问我这个墨戎人,是不是问错人了呢?”
嗯……她也不知情。
秋濯雪缓缓道:“那血劫剑上附有一种蛊虫,中蛊者一旦接触了这种松骨鹤心,就立刻兴奋得不能自己,好似中了淫/毒一般,不知道半枫荷姑娘可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