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133)
秋濯雪道:“是这样,中原有个恶人叫做万毒老人,一年前越兄诛杀他后,发现他竟将女子当做蛊母,秋某怀疑是进入墨戎偷学了蛊术。不知道半枫荷姑娘有没有什么印象?”
“蛊母……”半枫荷神情变得非常古怪,看上去好像有些难以置信,“他真的说是蛊母?”
秋濯雪蹙眉道:“怎么了吗?这话有什么怪异之处吗?”
“蛊母一词,在墨戎之中有极为特殊的含义。”半枫荷咬住自己的嘴唇,“与蛊王还有蛊后不同,蛊母是人。”
“什么意思?”越迷津问道,“我没明白。”
半枫荷抿了抿唇,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过了许久才跺了跺脚,像是认命了,叹气道:“二位可知道活蛊巢?”
越迷津摇了摇头:“听说过,不过不知道是什么。”
“在圣教还未建立之前,墨戎各大部落常有摩擦,人牲是很常见的,原本都是杀掉祭祀神明。”半枫荷按住自己的手臂,低声道,“可当时有位部落族长不知道怎么,发现人食荤素,体内藏有异毒,対人无害,対蛊却是大补之物,加上人的精血充足,可以鲜活地供养蛊物十余日甚至数月之久,体内又不见光明,几乎是最合适的温床……”
半枫荷似是感觉到了寒意,她局促地抬起头来,避开两人的目光,只是望向远处:“这些被下了虫卵的人牲就是活蛊巢。”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真正的介绍之后,秋濯雪的面容还是僵硬了一下:“如此行径,实是有伤天理。”
半枫荷并没有否认:“活蛊巢的出现令各族之间的仇恨彻底深入,也掀起了战火。当时有个叫做蓝采的女子,出身一个小族,全族都被覆灭,唯剩她一人。她为了复仇,忽生疯狂之心,将自己培做活蛊巢,吃下许多毒草,想要养出一只绝无仅有的蛊王。”
这样的邪恶手段,不但掀起了最初的狼烟,到头来又成了这女子报仇唯一的希望,真不知是何等讽刺。
秋濯雪默然不语。
越迷津皱了皱眉:“后来呢?”
“后来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半枫荷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缓,“百蛊缠身,食入百毒,居然让蓝采的身体产生新的变化,蛊物竟然与她共存相生,甚至能借她的躯体源源不断产生新蛊。”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差别,秋濯雪眉头紧锁:“共存相生?”
“是的,寻常的活蛊巢少则数日,长则数月,总会被不知餍足的蛊物吃空。可是蓝采体内的蛊却安然繁育,甚至为其吞吃剧毒,使得她百毒不侵。纵然离体,也如同她的子嗣,无需蛊引就能听从她的指令。”
半枫荷神情凝重:“蛊物本就不易繁衍,蛊王无法生育,蛊后至多能繁衍一次,蓝采体内的蛊却不受此影响。”
秋濯雪恍然大悟。
这就好比人的竞争一般,野蛮残酷的原始厮杀往往会带来沉重的伤痕,蛊王在炼蛊时吞噬了其他蛊物后,身体必然发生相应的变化,有时毒性相冲也未可知;而蓝采体内的蛊却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只管吞吃毒素,无病无灾,安心繁衍,而毒素也历经一代又一代,培育出毒性愈发强烈的蛊虫。
秋濯雪心下顿觉厌烦可怖,他终于明白,万毒老人为什么想要将徐青兰炼制成蛊母了。
以活蛊巢的办法,蛊王不过只有一代,可是要是用蛊母的办法来培育蛊虫,却可拥有无数代……
秋濯雪脸色凝重,缓缓道:“半枫荷姑娘真是博学多识。”
半枫荷摇了摇头:“不是我博学多识,如果你问别的,也许我就不知道了。此事实是个意外,因为蓝采不仅仅是第一任蛊母,还是第一任巫觋。”
难怪半枫荷娓娓道来,原来这蓝采是圣教的开创者。
越迷津忽然道:“你刚刚为什么听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我确实很惊讶。”半枫荷道,“这样的邪术杀戮太重,墨旱莲大人晚年时已将这些典籍尽数烧毁。活蛊巢之所以幸存,不过是因为流传太广以至于难以彻底禁止,可之前藜芦大人将圣教之中所有炼制此法的人都变成了活蛊巢之后,圣教已无人敢再用这样的办法了。”
越迷津:“……”
秋濯雪:“……”
如此以暴制暴,听起来倒是的确很有藜芦的风格。
秋濯雪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就听着半枫荷又接下去说道:“而培育蛊母的办法,比活蛊巢更为凶恶可怖。成效极低不说,还并非人人都能如蓝采一般忍受蛊虫在自己的躯体里活动,蓝采之后只出过四任蛊母,有两人自尽,还有两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死也无法做到。”
活蛊巢与蛊母,一个是死苦,一个是生刑。
纵然追究前人的错误已无任何意义,可秋濯雪还是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
半枫荷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忍与怜悯:“也是因此,墨旱莲大人才决意烧毁这些典籍,现如今就连我们也只是听说过蛊母这一存在,却谁也没有见过,更不必说是炼制了。”
连墨戎中人都不知晓,更何况是外人——
秋濯雪沉默片刻,忽然道:“半枫荷姑娘,这些典籍可曾外借过?或是哪里存有副本?”
“怎么可能?圣教从来不与外人来往,再者,这些典籍也非是寻常人能见到的,绝不可能有人将这些东西传出去了。”半枫荷讶异非常,不过想到秋濯雪提起的万毒老人,也颇为拿捏不定,“有没有可能,你们中原的这个恶人只是从哪儿听说了蛊母的事,随口胡诌的。”
她自己说来也有些讪讪,觉得可能性太小了。
不过无论如何,此人既然已经死了,纵然他从哪儿知道了蛊母的事,也都就着黄土枯骨一同掩埋了。
于是半枫荷不再多问,咬定道:“此事与墨戎绝対无关。”
“你……似乎并不避讳対我们说起这些?”越迷津忽然出声道,“为什么?”
他问得过于直接,叫半枫荷不由怔了一怔,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丑事悔过了,就只是过错,拟造借口,粉饰太平,只会更为丑陋。过错就是过错,前人功过,后人评说,为的是不再犯错,倘若悖逆其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更何况,你们身为中原人,尚且対受害之人心生怜悯,我一个墨戎人又怎可能対此无动于衷。”
秋濯雪不由得动容,温柔地看向半枫荷。
半枫荷望着他的脸色,把玩着自己的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必这样看我,対不住,我其实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些事大多数墨戎人都知晓,只是我恰好知晓得比较详细一些。”
秋濯雪柔声道:“已很足够了。”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了许久,见着路上人自无到少,再自少到多,大多数人都是面色匆匆,不少人认出半枫荷后都停下来対她行礼,神色很是恭敬。
半枫荷也不复対他们的笑脸相迎,显得有几分倨傲,甚是冷漠地点头应対。
三人很快就到了一处寨子外头,半枫荷入内牵了两匹马儿出来,模样有些惋惜:“我接下来还有些事,只能送二位到此,从这条大路下去一直往南走去,就能回到中原了。”
秋濯雪也不推辞,飞身上马,牵住缰绳,対着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半枫荷姑娘,墨戎近年来有十来岁的少年走失吗?”
他心中到底记挂杨青。
半枫荷迷惑不已:“十来岁的少年走失?有是有,不过都被找回来或是葬身野兽之腹了,怎么了?”
秋濯雪:“……那贵教近来可有前往北疆?”
半枫荷神情更见纳闷,仍是摇头。
“多谢!”线索又断,秋濯雪在心中叹息一声,拱手道,“后会有期!”
越迷津只是冲半枫荷点头,轻轻一夹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