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242)
越迷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我已赏过灯。”秋濯雪在花间温语,“眼下正欲登山,另觅风光,怎么你还要将我拉下去,再赏一番吗?”
与别人饮酒赏乐固然是秋濯雪的爱好,可是与越迷津单独相处,更是秋濯雪的兴趣。
这下越迷津终于明白,他淡淡道:“你说话总是七弯八拐。”
秋濯雪笑道:“要是不七弯八拐,如何能叫你耐着性子跟我走。”
两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居住的厢房外,人烟已远,附近不听笑声酒语,格外清净。
手上忽然一松,暖意骤然离去,正当越迷津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时候,只见秋濯雪举起双手来往后退,狡黠地看着他,肩背推撞房门,倒着走入黑暗之中。
“我到了,可不敢再七弯八拐了。”
灯火不明,夜色已暗,光影变化之中,露出秋濯雪似笑非笑的半张脸,连带这句话都像是带着暧昧的情丝。
越迷津情不自禁地步上台阶,走了进去。
这房间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纵然没有夜视的本事,越迷津也将附近的家具摆设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不过是个住人的地方,又没什么危险。
可奇怪的是,他现下的心在胸腔里跳得特别快。
分不清是乱,还是慌。
昏昏暗的月终于爬上树梢,幽蓝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暗处伸出一只手来,照得无暇生光,慢条斯理地拉住越迷津的衣襟。
手贴着胸,透过衣裳,温热地听着他的心跳,轻轻一带。
越迷津好似没了轻重,整个人移过去,着魔般一步步走近。
“这下你可信了?我要是真想拉你去什么地方,你就是想走都走不成。”
黑暗之中,秋濯雪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缥缈,甚至还有些胜券在握的淡然,近乎藐视一般,陌生得惊人。
就算我放了你,你也要自投罗网。
不知是秋濯雪亲口所说,还是越迷津如真似幻的一时臆想,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秋濯雪并不是个轻佻的人,正相反,他再端庄沉稳不过,甚至完美得令人不知所措,空落落的叫人无处着力,反而比过去七年的秋濯雪更可恨。
这种轻蔑高傲,无非是这层朦胧的夜色给予人合理地发散心底阴暗的角落,他似乎不再仅仅是秋濯雪本人,还是过去七年里令越迷津辗转反侧的噩梦凝聚而成的实体。
越迷津曾经恨他,掏心挖肺一般,可又不完全是恨,是一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双从未动摇的手,已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一种莫名的焦渴席卷越迷津,他不知道自己渴望这个人,还是渴望扼死这个人。
爱与死,距离似乎并不遥远。
那只手从拉到推,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上,却不是抗拒。
黑暗里看不清秋濯雪的神情,很快一点温热就落在越迷津的左颊上,时间仿佛顷刻间变慢了,就连窗外款摆的花叶都缓下,风声也停住。
那点热,慢慢延伸开来,自左颊到鼻尖,热辣辣地烧上整张脸,最后一声轻笑,听得越迷津面红耳赤。
热意落在唇上。
越迷津的身体绷紧了,只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实,说不出话来。
许多时候,越迷津很想对秋濯雪好一些,可不知道该怎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爱。
这天底下的人,从来也没有爱过他。
秋濯雪却有无穷无尽的情意,慷慨地笼罩众人,他那双妙目似能窥尽人世间无穷的好,看遍潜藏的险,只要一句话,就能轻易叫人心旌摇曳。
越迷津的心又很快软下来,他强迫自己镇定,犹豫着去碰秋濯雪的腰,带着犹存的恨意跟怒火,动作难免有些粗鲁。
秋濯雪并没有痛呼,也没说话,只是将手慢慢游上来,搭着肩膀,似觉不对,又坦然伸开来,搂住脖子,倒真像蜘蛛缠丝,网罗猎物。
他贴得近,气息温热,等着越迷津选择。
越迷津的动作终于凶蛮了起来,他几乎将秋濯雪抱起,亲得难分难舍,活像要将人抽筋扒皮吞下肚去,又好似绝望至极的最后享乐,在极致的恨意与怒火里温存地撕咬他。
两人跌跌撞撞地抵着步子走路,不知撞到了什么,总算停下来。
正神昏意沉,一声突如其来的清脆裂响惊住了二人。
谁都没有再动。
“噢。”腰肢靠着桌子的秋濯雪感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是茶杯掉出盘子了,越兄好大的……”
他说得暧昧含糊,听不清最后两个字是戾气,还是力气?
那两只缠着他的蛛足扯开了网,放还自由,慢悠悠地去点火,灯烛已滑到桌边,正打着滚,擦火就见了光。
烧融的蜡泪淌下来,“啪”一声滴在了越迷津的心上,青着脸,犯错般不知所措地呆呆站着,不知道是懊恼还是后悔。
秋濯雪垂着脸,脚步还踩着半块碎茶杯,唇瓣红得饱满,像擦了胭脂,几要渗出血来般的艳,叫人看得脸热。
火光照亮了他笼着火的掌心,一条伤痕被映得纤毫毕现。
越迷津的不好意思重新被收起,眼睛顿时凌厉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你受伤了?”
“嗯?”秋濯雪也是一愣。
果然虎口处往掌心有条伤口,血倒是没出多少,只见着一条泛白的豁口在手掌间缝裂开来。
秋濯雪反应过来:“是接金针的时候。”
原来当时秋濯雪情急,虽接住金针,但自己虎口也被划出深深一条来,初时不觉得疼痛,等被发现,感官才重新上工,姗姗来迟地感觉又酸又痒,芒刺般扎着般的疼。
这点伤对习武之人不算什么,加上又没伤到筋骨,再迟些发现,只怕都要愈合了。
秋濯雪笑着将手抵在了越迷津的脸颊边。
在越迷津脸上那道伤这会儿已经淡了,化为浅浅的白痕,要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倒显得掌心这道伤口格外触目惊心。
越迷津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闷声道:“疼不疼?”
秋濯雪却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越兄是问哪里?”
越迷津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虽说没事, 但既看到了伤,总不能放它不管。
越迷津打开柜子,将药瓶一掷, 回身来坐下喝了几口冷茶,总算将脸上热气散去。
秋濯雪承他好意,就将药粉抖在手掌的伤口上, 正低着头,忽听越迷津闷闷地说道:“那样的话……”
话到了一半,越迷津似又完全说不下去, 没了声音。
房院偏僻, 显得格外静谧, 一时间只有烛火的摇晃隐约带有一点风声。
秋濯雪听他久没下文,漫不经心地将话接下去:“哪样的话?”
越迷津略有些别扭地侧过头去, 半张脸被烛光照得明亮,流露出一点不甘的愠怒来,却不像是冲着秋濯雪, 而是对着他自己。
“之前你对我说‘想走都走不成’的那句话,你对许多人说过吗?”
那般胜券在握, 那般不可一世, 越迷津不甘被操纵,更憎恨难以抗拒的自我。
其实说过又怎样?难道他就此不再在意秋濯雪了吗?
其实知道又如何?秋濯雪承不承认, 他心里难道也就不再泛酸了吗?
世人总是心甘情愿自寻苦处。
可不说出来, 又觉得心中好似有一把火, 烧得难耐, 慢慢透出皮囊七窍, 终究会在无可挽回的时候,带着骇人的盛怒喷涌而出。
因此越迷津还是干脆利落地问出口。
秋濯雪似洞穿他的心事, 分明鬓发微蓬,睫毛长翘,叫人难以捉摸的眼睛溢着光彩,连带着眼角似都泛着一点不寻常的红,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镇定自若。
他并没生气,也没心虚,只是微微眯起眼,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慵懒:“傻小子,这些话我还能与谁说?”
一瞬间在越迷津的脑海里涌出来十几个人名,这让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颇为微妙,不知道该张口先说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