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27)
慕花容挑眉,这倒是解释了卡拉亚为什么全然不掩藏气息,他本是来做强盗的,强盗自然是正大光明闯进来的;从她手里逃走的千机手才是那个小偷,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等待一个机会。
“要是这位美人,还笑盈盈地将她描眉画眼的笔丢下来,十个男人总有九个是忍不住要去接的。”秋濯雪几乎要压不住笑意了,“只可惜我们这位好刀客实在是个做买卖的老实人,他动也不动,任由美人的暗示撞到自己胸膛上来,却没想到撞上的是一枚暗器。”
卡拉亚惊讶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慕花容:“……你的意思是,他以为我在勾引他?”
秋濯雪点了点头。
慕花容又道:“他还拒绝了?”
秋濯雪忍俊不禁。
慕花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冷酷无比地说道:“我认为,他还是待在水里更合适,你觉得呢?”
这当然是不适合的,甚至用不着秋濯雪觉得。
卡拉亚已发出抗议。
“哼,这背后的人倒也算得上聪明,卡拉亚在明,千机手在暗,要是一个不小心,咱们恐怕还真着了道。”慕花容将手抄在袖中,蹙起眉来,“卡拉亚中原话说不利索,千机手胆小如鼠,没有卡拉亚在前,他绝不敢再动手的,纵然两人输了,也套不出什么,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这时,慕花容俯在桌子上歪头去看卡拉亚,突然笑起来:“你很着急用钱么?倘若我付更多一倍的酬劳,你愿不愿意去将你的雇主杀了?”
卡拉亚却摇摇头:“坏,买卖。我,不做。”
慕花容立刻将脸拉了下来。
秋濯雪看着他,笑起来:“你一定能很快成名,这江湖上如你这样有信誉的刀客已不多了,会为金钱动心的就更少了。倘若你就死在这里,那实在太无趣了。”
再多的钱都救不回一条性命,却能买下无数条人命。
这就是江湖,远观令人沉醉,步入其中,才知水寒底沉,不知埋藏多少白骨,却再难脱身了。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又对卡拉亚道:“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这桩买卖已是失败了。”
卡拉亚露出屈辱的表情,他本就冷白的脸,此刻更是半点血色都无,几乎要将牙咬碎,沉默许久,还是点头承认:“我败了,要杀,就杀。”
秋濯雪却解开了卡拉亚的穴道。
卡拉亚立刻挣断绳子,像是只狡狐一样窜到了窗口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秋濯雪,见对方正含着笑站在原地,并无阻拦的意思,好像正盼着他走,脸色突然变了。
这是一桩本该见血的买卖,卡拉亚虽不知道中原的君子是什么模样的,但是在沙漠上有一种人,被称之为清泉,他们总是能令快要枯竭死去的人重新复活。
他在秋濯雪的身上,忽然感到与清泉相同的力量。
“你,买卖,便宜,一次。”卡拉亚从来不愿欠人,他想了想,又说,“雇主,我不杀。”
话音刚落,卡拉亚已消失在夜色里。
“有门不走,偏要找个窗户钻。”慕花容轻啧了一声, “我有时候真不想承认你的魅力,好像什么人见着你,都会立刻变成你的朋友,再不然也会很喜欢你。”
秋濯雪淡淡一笑:“你要是多看看人家身上的好处,也许他们也会很喜欢你。”
这个夜晚似乎注定不会平静,秋濯雪的话音刚落,窗外忽传来一阵渺渺笑声,语调柔而媚,时远时近,诡异无比。
“烟波客果是个多情种子。”
这声音变化不定,叫人难以捉摸方位,可吐字却清晰无比,足见内力不弱。
秋濯雪立刻走出门去,只见冷清清的庭院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青罗裙的女子。
青色罗裙外还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男子外袍,底色褪了大半,还洇有几处洗不去的血迹与几处缝补,这袍子并不短,在女子身上更长。旧衣裳本该丢弃,可主人似乎非常珍爱,甚至连里头崭新的衣裙都做了许多细节,来搭配这件褪色老旧的袍子。
因此她的装束虽看着奇特,但仍显出一种奇异的协调。
秋濯雪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这种样式的袍子,每年布庄不知道卖出多少件,一点也不稀奇,可是这上面的血迹跟裂口,普天之下却很难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了。
最重要的是,它本属于越迷津。
女子在月光下,对着秋濯雪忽然甜甜地笑起来,她手中那柄极薄的剑正不住淌着血,语调轻而缓:“我相信多情风流如烟波客,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女子想为她的情郎准备些礼物时,任何人都是没办法阻止的。”
“倒也不必杀他。”秋濯雪叹了口气。
从慕花容手中逃脱的千机手就死在她的脚边。
“拿钱办事的人,本不该太胆小,不是吗?”女子似乎注意到了秋濯雪的视线,她没有低头去看千机手,而是笑盈盈地说道。
秋濯雪缓缓道:“这种事,我一向不太清楚,因为我的胆子总是很大。”
第二十七章
江湖上的剑客不少, 出名的却不是很多,特别是风满楼与越迷津两人几乎已占尽风头,其他人自是黯然失色。
徐青兰却是个例外, 她擅使一柄软剑,屈似钩,直如弦, 这柄剑与她一般柔似绢,软如水,在出剑之前, 谁都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刺出。
这把软剑, 又惊, 又险,又奇, 简直就像一条活蛇。
秋濯雪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徐青兰,但是他看到那柄剑时,就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这让秋濯雪的心微微一沉, 他一人对上徐青兰自无问题,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慕花容更不必多说, 她只怕还要跑在秋濯雪的跟前,偏偏宋叔棠与杨青这两个孩子只有一腔热血, 还没来得及长大, 跑起路来, 两双腿还稍显短了些。
“我知道, 你的胆子不但大, 还很迷人,若少了任何一样, 你都无法成为烟波客。”女子走起路来轻盈而柔软,她的腰肢在宽大的袍子里轻轻摇曳着,如同一株毒花,咯咯笑出声来,“不过如今见到你的人,妾身才知道,江湖人说得还是委婉了些,你非但有令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只怕连女人都很难抗拒。”
秋濯雪:“……”
在如此紧张危险的情况下,秋濯雪还是忍不住想到这句话是不是应该反一下?而且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男人里头行情已好到了这种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已重新泛起温柔的笑意,甚至也往前走了两步:“徐大娘过誉。”
江南一带有将贤德的未婚女子与家中大女儿叫做大娘的习惯,是一种敬称,徐青兰在剑客之中也属翘楚,因此江湖人称她一句“徐大娘”,倒并非是徐青兰年纪真的有多大。
而且观徐青兰的外貌来看,她大概也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轻貌美。
被秋濯雪一口道破身份,徐青兰也并不惊讶,见秋濯雪全无动容,明亮的眼眸里露出些许欣赏之情:“还不曾见面,妾身已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如今真正见了面,真叫妾身死而无憾,只可惜阁下身边有佳人在侧,若咱们走得太近,只怕有人心中酸得要死。”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并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只是也没有再往前。
两人的距离对高手而言,已近得有些过于危险了。
徐青兰只是笑盈盈地看着秋濯雪,她拥有一种黑凤凰没有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足够强大的实力,令她的神态里容不下半点怯懦与退缩。
于是秋濯雪只好停下了脚步,他总不能真的跟人家姑娘挨到一起。
慕花容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立刻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俏皮地揶揄道:“你们二位实在不必在意我,我立刻就走。”
“对了。我看这位徐大娘是位极怜香惜玉的女子,想来就算谈得不好,也是绝不会刮花你的脸了,等我来收尸时,你一定还是如此英俊潇洒。”
慕花容虽看着徐青兰,但这句话却是对秋濯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