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68)
“哈哈,是啊。”慕容华点头道,“她有她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虽不能分享,但我们都决定不去触碰彼此的秘密。”
秋濯雪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含笑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暗想:这女子倒是的确非常特别,尤其是这种神秘与洒脱,也许正是最吸引慕容华的地方。
“那我们是否打扰了?”秋濯雪笑语道。
慕容华摇了摇头:“倒也没有,近日她在谱作新曲,之前小舟晃荡,失了几张,我就允她到我的船上继续谱写,每到这个时辰,本也要走的。噢,说来,一直在说我的事,倒是忘记了,你这次来找我,该不会是有心与我喝茶赏花吧?”
“这样的好事,只怕是没有你的份。”秋濯雪轻笑道,“更何况,你不是已有月影姑娘相陪?我这次是来找你帮忙的。”
慕容华忍不住叹气:“我与月影姑娘清清白白,也是朋友之谊,你可千万不要吃醋,说到底,你我才是老相好。”
他说着,自己倒也忍不住笑起来。
作慕花容时,固然也是慕容华,可女子到底与男子不同,加上有意掩藏身份,难免要收敛脾性,压抑自我;因此做慕容华时,他便愈发放荡不羁起来,甚至有时候,说是放浪形骸也不为过。
秋濯雪无奈道:“你呀你,事还未帮我做,却先占便宜,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杨青听完故事,见着越迷津为他夹了几筷子菜,又高高兴兴地埋头吃起饭来,一边吃一边看着二人融洽的气氛,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到现在为止,杨青已认识秋濯雪的三个朋友了,他们不单单都有钱,还都各有不同的魅力,几乎全是俊男美女,如果不是杨青清楚秋濯雪的人品,他真的好怀疑秋濯雪根本就是在集邮。
而越迷津只是静静聆听,仿佛浑然不觉两人在说什么。
他小时候与老道士在一起,穷苦清贫惯了,老道士不是养娃的料,什么娃娃会玩的风车鸟哨,全没给他买过,倒是削了一把木剑给他,有时候上午读书,有时候下午读书,全无规律,有时候赖床不起,还要越迷津做饭养他。
越迷津就把平日玩乐的时间全拿来练剑,老道士则在树上偷懒,姿势不对,就找准机会抽他一拂尘,八九岁时,一年还能抽中十来次;等到十一二岁,拂尘差点没被削秃;再到十四岁,拂尘就当真只能拿来拂尘了。
后来老道士死了,越迷津四处挑战,一成名,自然就有人请他吃饭,送他金银,盼望结个眼缘,再后来,他将万毒老人杀了,弟子求饶,将万毒老人藏放积蓄的所在地与钥匙给了他,想换一条生路,。
越迷津没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活下来。
他并不在意银钱,也没有什么银钱的花销去处,这天底下大多东西都是没必要的,就像这些菜肴很好吃,可本质是为了饱肚,与馒头的差别并不算太大。
特意买一条船,特意请船娘掌厨,花十金听曲,听起来像是说书人的故事才会出现的人物。
而这些风趣笑语,当然更是跟他半点不沾边。
越迷津默默坐着。
要说很难过么,倒也没有,他只是想,原来秋濯雪还会与人这样说话。
他虽不知道慕花容与这名慕容有什么关系,为何找香粉要找到此人的头上,但想来是有所联系。
秋濯雪向来很有主意,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情况,倘若真亲身上门找慕花容,也许会引狼入室,找个中介人倒也方便。
而一来二去,秋濯雪已将情况大概与慕容华说了个清楚。
慕容华收敛扇子,讥讽一笑:“哼,这倒是矮子看戏,旁人叫好,他也叫好,这群武林上的蠢货连血劫剑都没见过,听着威力就眼巴巴赶上来找死。我就说你怎么今日装扮成老头模样,实在难看死了。”
“毕竟要瞒天过海。”秋濯雪故意调侃他,“我要是装扮得像个珠宝匣,半路就遭人抢了。”
慕容华倒也不以为意。
方才三言两语,加上杨青生疏的态度,他已确定秋濯雪压根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自己的身份,越迷津与自己在七年前也不过一面之缘,恐怕现在连慕花容长什么模样都忘了,更不要说慕容华了。
他安下心来,眉梢的得意风流就又重现。
“嗯……难怪你们不去挽风小筑,而来找我。好吧,这件事你托给我就好,只是这生意已有些时日,翻找起来恐怕不易,你们且安心在这船上住下,等我将情报完完全全送到你们手上。”
慕容华又看了一眼越迷津,沉吟一声道:“噢,对了,这几日月影姑娘可能会来,你们最好还是保持这样的装扮,她虽大概率不会问,但是以防意外,你们就说是来找我做香料生意的远房亲戚吧。”
“幕后之人有心借刀杀人。”秋濯雪皱眉道,“我们这一路乔装避开江湖中人,安然到此,他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事端,眼下还不知目的为何,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走漏风声,你要小心。”
慕容华轻笑道:“好啦,我已是个大人,你这番话,还是拿来管教管教那位馋嘴的小朋友比较好,船上不比地上,积食难消可就不好了。”
被点名的杨青茫然地抬起头。
第五十六章
慕花容查账的动静不算太大, 也谈不上太小。
生意场就是这样子,只要稍稍有些动静,每个人都如闻到血腥气的鲨鱼, 蜂拥而至,盼望着从这位玉娘子手指缝漏下来一星半点好处时,能第一个争抢到。
这些天, 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各家的下人在奔忙,商人起早贪黑, 无非逐利, 利有长短远近, 玉娘子的香料生意先后搁置了两次,却又再重提, 无论如何,都显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只看这生意到底最后会落在谁的口中。
只可惜这些人此番是白跑一趟。
明月影正拿着探子送来的情报审阅, 琵琶盈盈立在架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拥抱。
良久,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之上焚毁, 无动于衷地凝视着纸张被烈焰一口口吞噬,只剩下飘零的灰烬。
火光后, 露出明月影一双晦暗莫名的眼睛。
她于黄昏时抱着琵琶泛舟而来。
这一日下了雨, 江上的画舫就少了许多, 女子们嬉笑耍闹的声音, 隔着雨帘子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叫人分辨不清方向。
秋濯雪正在楼上赏雨,春雨细若毫毛, 轻轻飘飘,他望见着明月影站在乌篷船之中,便挑拣了一把伞去接。
“这雨下得实在突然。”秋濯雪声音嘶哑,腰背微驼,迅捷如飞鸟,其势如惊雷,不知不觉已从舫上砸落在白篷船头,把一艘好好的白篷船折腾得晃荡起来,船夫不由吓了一跳,他告了个歉,将伞微斜,缓声道,“就让老朽为月影姑娘撑伞吧。”
“多谢老伯。”明月影站在布帘子后,船舱还算稳当,只是晃了晃身体,很快就平衡住,她微一低头,就进了秋濯雪的伞中。
秋濯雪沉声道:“得罪了。”
男女到底有别,秋濯雪虽眼下伪装成一个老人,但也不好占明月影的便宜,因此只是伸手按住明月影肩膀,纵身一跃,两人转眼间就落在大船甲板上。
“老伯好俊的轻功。”明月影嫣然一笑,赞道。
“哈哈——”秋濯雪压着声音笑了笑,他这其实连轻功也算不上,只是提了些内劲使个笨功夫,与平日轻功相较起来,最多算得上是跳高,“一些小把戏罢了,别淋坏了姑娘与琵琶才是。”
明月影看了看秋濯雪让出的大半伞面,又瞧了瞧他淋湿的肩膀,柔声道:“老伯倒是性情中人,我昨日见老伯似背着琴囊?莫非也通乐理?”
“什么通不通的。”秋濯雪嘶声笑道,“倒会拨两首曲子,难登大雅之堂。”
明月影静静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相信了,轻喔一声:“是么?”倒也没有后文了。
秋濯雪忍不住觉得有趣,倘若换做任何人来,都难免会客套一二,即便说不出“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其好,各有其美。以乐知情,老伯年岁如此,想来于人情世故深有体会,单此一味,动情之处足以胜过技艺。”这样圆滑的话,也不该这样简单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