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妥协(8)

“警察打电话到学校里，跟我说你偷了便利店的钱。”关连义板着面孔，说话的语气中夹杂着愠怒。

“这不还没偷成来着。”

萧城皓的回答让本就怒从中烧的关连义彻底爆发，气忿地吼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认清楚自己的错误？！”

萧城皓咬紧双嘴不再说话。

“萧城皓你还有没有自尊心？老师知道你家庭困难，但家庭困难就可以随随便便去偷别人东西了吗？这是理由吗？！”

萧城皓始终不发话。

“就是因为你这么不懂事，这么自甘堕落，学校里的同学才会嫌弃你，看不起你！”关连义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像你这样的人，不论是在校园还是以后出去社会，都没有人会看得起你的！”

“那你还管我那么多干什么？”紧抿的嘴唇开始不停地颤抖，萧城皓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我能怎么办？我爸他现在躺在太平间里，我连给他办身后事的钱都掏不出来，我能怎么办？”

前一刻还义愤填膺的关连义，霎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体僵硬地站在桌子边上，看着情绪失控的萧城皓嚎啕大哭地跪坐在地上，握紧拳头，用力地一遍又一遍捶打着地面，心中升起一阵酸痛。

关连义把萧城皓从地上拉了起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关连义沉声道：“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应该大声说出来啊，傻孩子，你一直憋着不说，老师怎么知道该如何帮你？”

长久以来的憋屈和克制统统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水，面对老师温柔的安抚，萧城皓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关连义把萧城皓从派出所领回了自己家中，让萧城皓洗澡换过一身衣服，然后拜托妻子郭婷给萧城皓做一顿好吃的。

“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关连义把萧城皓带到餐桌前。

看着眼前一堆的丰盛菜肴，萧城皓一开始显得有些拘谨，师母笑眯眯地盛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摁着萧城皓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热切地给他介绍自己的拿手绝活。

“这个是黑椒煎鸡排，这是咖喱虾，这是土豆炖牛肉，还有这个蒜蓉娃娃菜和绿豆莲藕汤……来，多吃点儿。”

萧城皓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充满温馨气息的住家饭了，当他拿起筷子吃下第一口之后，便是一口接一口，再也没法停下。关连义见他吃的那么狼吞虎咽，又心酸又心疼地劝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的，要是不够的话，我让你师母再给你做就是了。”

郭婷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子往厨房里走，从冰箱里端出一碟蛋奶布丁放到萧城皓面前，“饭后甜品，来尝一尝。”

萧城皓不再客气，一勺一勺地将蛋奶布丁往嘴里送，吃的心满意足。

外面传来一阵门铃声，郭婷正要出去开门，关连义先一步离开座位，走到门口处。

“今天没带钥匙吗？”

“嗯。”关蒙匆匆换了鞋子，径直奔向厨房，打开冰箱柜门，找了半天都没见到心心念念的甜品，他瘪着嘴巴问郭婷：“妈，我的蛋奶布丁呢？”

“你这孩子，看见客人怎么都不打招呼呢。”郭婷训斥的话语中夹带着对儿子的宠溺。

关蒙这才注意到坐在餐桌前的萧城皓，他望着放在萧城皓面前的那碟蛋奶布丁，倏地愣住，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郁闷。

“你的布丁让给哥哥吃，妈妈晚点再给你做好不好？”

关蒙鼓了鼓腮帮，“哦”了一声，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恰好与萧城皓碰到了一块。关蒙略带异议地盯着萧城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随后礼貌地朝他点点头，萧城皓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轻轻垂下眼帘，也冲他回点一下头。

眼前的这位男生衣着干净整洁，皮肤白皙，他的眼睛特别好看，圆溜溜的，让人没由来地想起丛林中迈着小碎步奔跑跳跃的小鹿，那双眼睛就像小鹿一样清澈，充满了灵气，他的头发和师母一样是天生的棕色，但发质随老师，有些微的天然卷，萧城皓忍不住朝男生偷偷多瞄了几眼。

以前高一的时候，萧城皓曾无意间听班上女生谈论过关老师的儿子，那几个女生去办公室向老师询问物理习题，刚好看见了关蒙，回到教室以后，女生们一直在那兴奋地讨论，夸关蒙长得可爱，当时萧城皓不以为意地想，哪有人会说男生长得可爱的，又不是两三岁的小朋友。直到今天，他头一次见到了关蒙本人，内心忍不住感慨：确实很可爱。

所以当萧城皓的视线和关蒙对上的时候，萧城皓顿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关蒙主动向他打了招呼。萧城皓重新把头低下，一边吃着碟子里的蛋奶布丁，一边认真反思自己刚才的行径，一个男生一直盯着另一个男生在看实在太奇怪了！他暗地里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萧城皓17岁，关蒙12岁，刚上初一。

ACT 11

萧城皓调了早上七点的闹钟，铃声一响，马上准时起来，绝不赖床。

洗漱完毕，他换上一身运动服装，出门跑步去。这是他在国外生活的九年里养成的一个良好习惯，坚持每天进行户外锻炼。

萧城皓沿着江边的公路均速奔跑五公里，来到老城区一家比较旧的小吃店，走进里头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店里的妹子很机灵地迅速走到他身边询问：“请问要吃点什么？”

萧城皓连餐牌都不用看，熟门熟路地点单：“要一份椰汁杏仁糊，再加个阳光炸猪排。”

他顺势朝收银台的位置看过去，“达叔去哪了？”

“达叔之前搬东西闪到了腰，这几天都在家里休息，没来店铺这儿。”妹子跟他解释道，对眼前这位高大帅气的客人多了几分兴趣，于是搭讪起来：“帅哥，我在这里干了两年，今天才头一回见你来店里，你怎么会认识达叔？”

萧城皓笑呵，“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来这吃东西，后来搬离了这座城市，最近才又重新回来。”

“哦，原来如此。”妹子跟萧城皓攀谈了几句，便又继续忙活去。

萧城皓自个吃东西，这么多年过去，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家店里的小吃却还是原来那个味道，每一口下去，都带出从前的回忆。

萧城皓忽然瞄到前面那抹背对自己而坐的熟悉身影，在来这家店之前，他是有想过会不会在这里碰见关蒙，但现在这种巧合程度还是让他感到有点意外。

萧城皓没有上前去跟关蒙打招呼，他默默盯着关蒙的背影，继续吃自己的。

除了萧城皓和关蒙以外，店里还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位客人，一位中年阿叔坐在关蒙右侧的那一台，翘着二郎腿边喝奶茶边看马经，很是悠闲。

这时候，坐在阿叔背后的一位年轻人鬼鬼祟祟地转过身子，悄悄把手伸进阿叔的裤袋里，将他的钱包摸了出来。那位阿叔仍在专注地研究手中那份马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财物被盗。

那名年轻男子得手之后，佯装若无其事地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才慢斯条理地买单离开。

萧城皓心中生出一个主意，不等他付诸行动，坐在前面的关蒙早已经先他一步，在那名男子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敏捷快速地把阿叔的钱包从男子的口袋中顺了回来，小偷此时还浑然不觉，得意洋洋地大步跨出店门。

这一盗中盗的戏码被萧城皓全程目睹，他忍不住摇着头哧声偷笑。

男子刚离开店铺，阿叔便招手埋单，一摸口袋，空空如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

“有人把我的钱包偷走了！”阿叔气愤地大声呼喊。

服务生妹子走过去问：“才叔，您先别急，是不是您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钱包呀？”

“怎么可能，我刚才路过报摊的时候还买了一份马经。”阿叔将手中的刊物举起来扬了几下。

“那是不是您掉在地上了？要不再仔细找一找？”

阿叔正要蹲下去找钱包，关蒙将手中的黑色皮革钱包递了过去，“阿叔，刚才有人偷了你的钱包，我帮你拿回来了。”

阿叔接过钱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数一数里面的钱有没有少，他警惕地打量着关蒙，对关蒙的话心存疑虑，“既然有人偷了我的钱包，那你是怎么取回来的？偷我钱包的人现在在哪？从头到尾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是在忽悠我吧？还是说其实你自己就是小偷，因为我发现自己丢了东西，所以你才做贼心虚跳出来承认。”

这可把关蒙给冤枉了，可那阿叔一口咬定就是关蒙干的，任关蒙怎么解释也脱不了嫌。

“你要我怎样你才肯相信？”关蒙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多管闲事了，“要不让老板把监控视频调处来查看得了。”

服务生妹子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咱们店里没装监控……”

萧城皓实在看不下去，提高嗓门朝斜对面那位阿叔大声道：“刚才的事情我亲眼看见的，他没撒谎。阿叔，人家好心帮你拿回钱包，你没一句感谢不说，倒还反咬一口，像你这样疑神疑鬼动不动就恶意揣测他人，以后再遇到事情谁特么还敢帮你？”

萧城皓一口气把那阿叔被怼得哑口无言，对方胡乱把钱丢在桌面上便匆匆离开了店铺，到最后也没跟关蒙说一句道谢的话。

虽然闹了点不愉快，但关蒙的注意力马上又转移到了萧城皓身上，他望着萧城皓，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又是你？好巧哇！”

萧城皓二话不说，端起桌面上的东西，搬到关蒙那一桌和他搭台。

关蒙跟他开玩笑：“你是专门过来这里和我偶遇的吗？”

“是又怎样？”

“真的？”

“那你信不信？”

关蒙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试图通过萧城皓脸上的表情来辨析他这番话的真伪度，但没成功。

萧城皓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台裂屏的手机上，屏幕一直亮着，上面显示的是人才网站的招聘信息，萧城皓打探地问了一句：“你工作的事情有着落没？”

关蒙郁闷地摇头，“之前投了几家简历，都还没有回复，唉，现在找工作真不容易。”

萧城皓纠正他的说法：“找工作很容易，要找工资待遇好的工作不容易。工作到处都有，工地搬砖的，洗碗上菜的，看你愿不愿意干而已。”

关蒙轻轻撅了撅嘴，毕竟之前当网络主播轻松惯了，他确实不太想干那种不讨好的苦力活，但如果最后真的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可能还是得考虑一下去餐厅当个服务生什么的。

萧城皓用手背磕了磕桌面，“一会儿你有空不？”

“有是有，怎么啦？”

“陪我去一个地方。”

ACT 12

关蒙头一回知道原来城中村里还有这么一家私人画廊，他兴致盎然地望着挂在廊道墙面上的一排印象派油画，愉悦的心情不知不觉全往脸上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雀跃激动的，“想不到这个地方居然有画廊！”

“嗯。”萧城皓告诉他：“这里开了大概有四五年了，但是地处比较偏，除了业内人士以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关蒙指着大厅对面那头的国画区，“我可以过去那边看一下吗？”

“可以，随便看。”

萧城皓独自坐在大厅沙发上，那头的人在欣赏画作，他在这头欣赏对方专注的姿态。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带笑容走到关蒙身边，客气礼貌地询问：“这位先生，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的画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