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妥协(12)

关蒙再回过头去张望的时候，那个男生早已经溜得没影。

“没礼貌。”关蒙不高兴地轻哼一句。但话说回来，他是哪位？关蒙记性很好，自己父亲班上的学生长什么样子他几乎都记得，却唯独对刚才那位男生没半点印象。他跑到外面的走廊上张望，对方此时已经从教学楼快走到图书馆那头了，那男生忽然在路边一个垃圾桶前停下，关蒙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关蒙没去深究，把器材送到之后便离也离开了教学楼。

他想回办公室继续玩电脑，但是关连义肯定又会以工作为由故意霸占着不让他玩，真没劲。

无所事事的关蒙跑去小卖铺买了一根棒棒糖，边吃边在校园里乱逛，不知不觉便往人多热闹的运动场那头靠拢。

七班的女生刚跑完一百米测试，接下来轮到男生上场，萧城皓被分到了第一批测试组里。

几名男生各就各位，哨声一响，立即动身，萧城皓如离弦的箭，迅猛地飞冲出去，他始终跑在最前端的位置，一路遥遥领先，最后以小组第一的速度冲过终点。

这是关蒙头一次看萧城皓跑步。身材过于瘦削，理着寸头，脸上还长了好几颗青春痘的萧城皓在大家眼中显然称不上是帅哥，可他刚才在跑道上奋力狂奔的姿态，还有那股盯着前方的专注眼神却一直在关蒙脑海里挥之不散。那是一种与外貌无关的帅气。

萧城皓捡起放在一旁的外套重新穿上，突然听见班上的一位男生说：“那个不是关老师的儿子吗？”

“你是说蒙蒙？他在哪儿？”班上的几位女生凑了过来，语气有些兴奋。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们听见关连义喊关蒙做“蒙蒙”，自己也跟着这么喊了。

萧城皓下意识地顺着那位男生的目光看过去，此时的关蒙正盘腿坐在观众席位上，他的嘴里衔着一根棒棒糖，笑嘻嘻朝萧城皓这边招手。几位女生不知道关蒙其实是在和萧城皓打招呼，纷纷向他挥手，给予热情的回应，萧城皓只好悄悄地给他送去一个微笑。

“不是吧？都上初中的人了，你们还喊他叫‘蒙蒙’？”有个男生发出一声哂笑，萧城皓回过头去张望，是跟自己关系一直不太好的苏智杰。

“关老师也是这么喊的，我觉得‘蒙蒙’这个称呼挺可爱的，跟他的样子很相配。”

一位女生先这么说，其他的女生也开始七嘴八舌表示赞同。

苏智杰故意打了个冷颤，“恶心死了，我特么听得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萧城皓一阵不爽，突然跑出来插话：“人家爱怎么喊怎么喊，你管得着？”

“我有跟你说话吗？”苏智杰摆出嫌恶又嚣张的表情回怼他，“你在那插什么嘴？八卦。”

萧城皓知道关蒙还在上面看着，便也不再跟苏智杰继续针锋相对，赶紧趁着下课铃声响起离开运动场，返回教室。

关连义带着课本走进七班教室的时候，发现学生们竟然还没归位，他拿起数学老师留在讲台上的教学直尺用力磕了几下桌面，“上课了，怎么还不安静下来？赶紧回到你们的座位上。”

“老师！”班长杨海把手高举起来，向关连义汇报：“叶文敏她的钱包被人偷了。”

关连义闻言立刻蹙紧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班长告诉关连义，上体育课的时候，叶文敏不慎将钱包留在了教室里，刚才下课回来之后发现抽屉里的钱包居然不翼而飞了。叶文敏是住校生，那个被偷的钱包里的六百来块钱是她这个月全部的生活费，现在东西找不回来，一下子把她给急哭了。

“体育课的时候班上所有人都在操场上，是吧？”关连义把体育委员叫过来询问。

体委点头，“是的，集合的时候我都清点过人数，没有人请假。”

“那有可能是其他班的人干的。”

“我觉得不一定。”苏智杰朝萧城皓的座位看去，用全班同学都听得见的声量说：“体育课下课之后，萧城皓是第一个离开运动场回教室的。”

萧城皓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整个人愣住，“苏智杰，你什么意思？”

“你之前偷过其他同学的钱。”苏智杰无视他的瞪视，说话的口气理直气壮，好像笃定这次的财物失窃也是萧城皓所为。

苏智杰之前和萧城皓曾经有过一些摩擦，本来就对萧城皓存有一定程度上的偏见，但不可否认的是，苏智杰确实说出了班上某一部分同学不敢说的话，虽然钱包未必是萧城皓拿的，但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第一个联想到他。

“我没拿过叶文敏的钱包。”面对苏智杰的怀疑，萧城皓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

“口说无凭，你让大家搜一下你的书包和口袋吧。”其言下之意明摆着就是说你以前有过小偷小摸的行为，现在出了事情，你就是第一个被问责的。

“苏智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东西一定是我拿的？”萧城皓的脸因为生气而看上去有些涨红，“你有什么权利搜我身？！我再说一次，我没拿过叶文敏的钱包。”

“不是‘拿’，是‘偷’。”苏智杰刻意纠正他的说法，“你光解释有什么用，既然你那么问心无愧，那就把书包打开让大家检查啊，不是你偷的你怕什么被人检查？”

萧城皓知道他无论怎么替自己辩解也是没用的，他有过偷窃的前科，加上之前经常逃课和外面的不良少年混在一块，同学们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这个人品行不当。可这次他的确是清白的，他当初回到教室之后都还没坐下，班上有几位男同学也跟着一块走了进来，他们可以给他作证，然而当萧城皓向那几位男生投去求助的目光时，他们却都假装没看见，一声不吭地将视线挪向别处，与其说他们不愿意为萧城皓作证，倒不如说他们不敢为萧城皓作证，因为他们拿不准。万一钱包真的是萧城皓偷的，到时候可要反过来打自己的脸了。

苏智杰突然从座位上起来，冲到萧城皓跟前，一把将他挂在桌子旁边的书包拿了过去，正要打开查看，萧城皓立即把自己的书包夺回来。

他的这一反应更让苏智杰认定了心中的猜疑，“萧城皓，你不说钱包不是你偷的吗？那你干嘛这么紧张不让我看你的书包？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与做贼心虚没任何关系，萧城皓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冤枉和屈辱，就因为他以前犯过错，所以他现在就不配得到应有的尊重，他内心难受的很，双眼又酸又红，但他死活握紧双拳咬牙忍住，不允许自己轻易掉眼泪。

苏智杰打定主意地认为萧城皓是理亏的一方，上前一步要抢他的书包，萧城皓死死地护住不给他碰，苏智杰故意推他一下公报私仇，萧城皓终于被他惹怒了，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两个人差点儿打起来，所幸班上的男生及时上前把他们给拉开。

“都给我住手！”站在讲台上的关连义突然大吼，沸腾的教室刹时鸦雀无声。发生这种事情，看来今天这堂物理课是没法上下去的了，作为班主任的他必须给学生们一个交代。

上个礼拜高二的学生们刚从之前的旧教学楼搬过来这栋新大楼，在新大楼教室和走廊尚未安装监控摄像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进行搜身检查。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一时也说不清是谁干的，除了当事人以外，班上任何人都有嫌疑，不要想当然的对某个同学妄下定论。”关连义朝苏智杰看过去，苏智杰知道这话是说给他的的，不做声。“要搜身的话就所有人一起搜！大家都站起来把书包放在桌面上，叶文敏检查女生的，男生这边由我来负责。”

关连义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也没有刻意偏袒谁，他直接按照座位顺序来，从坐在门边的第一位同学开始逐个逐个搜查。当关连义来到萧城皓面前的时候，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汇聚，仿佛在替关连义一同进行监督，关连义稍微迟疑了半秒钟，才把手伸向萧城皓的书包拉链上，慢慢将其打开。

叶文敏的钱包的确不在萧城皓那儿，班上其他同学谁也没拿过，关连义突然感到如释重负，原本绷紧的表情总算松弛了下来，行窃者不是本班的学生固然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寻找的范围扩大了，要揪出窃贼那就得耗费更大的功夫，不过在那之前，关连义还有一件事情要优先解决。

“苏智杰”关连义喊道，“你之前口口声声说是萧城皓偷了叶文敏的钱包，现在老师已经彻底检查过，证明他是清白的，你是不是该向他好好道个歉？”

苏智杰坐在座位上不哼声。

“刚才你冤枉别人的时候说话那么理直气壮，现在让你道歉怎么就怂了？”

苏智杰似乎还不服气，“可萧城皓以前确实当过小偷。”

“所以他就活该被别人怀疑了吗？！”

“难道不是吗？”苏智杰扬起下巴反问道。

关连义生气地往桌面上重重一拍，所有人都被他吓一大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别把两码事给混淆！萧城皓曾经犯过错，学校给了他应有的处罚，老师也对他进行过严厉的批评和教育，现在他改过来了，今天的失窃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你无凭无据随便冤枉同学，错的人就是你。我没有偏袒班上任何一个人，换做是其他人被冤枉，我也会照样这么说！”

尽管不太情愿，但在关连义的强制要求下，苏智杰最后还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萧城皓说了一声“对不起”。

关蒙发现父亲上完物理课回来之后，脸色一直很差，他以为关连义是被班上某些上课顶嘴的调皮鬼给气成这样的，本来还想向关连义询问一下物理作业，关蒙觉得还是自个儿看会书算了。

关连义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文敏家长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向对方告知了叶文敏今天丢失钱包的事情。关蒙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那个出现在七班课室的可疑男生，他伸手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

“爸，我跟你说个事情。”

……

……

“你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关连义向儿子追问。

关蒙很难描述那个男生的模样，但他记得很清楚，对方离开教学楼之后，朝图书馆那边的小路走去。

“就是那里。”关蒙朝窗户外面指过去，“他在那个垃圾桶前面停留了一会儿，但当时他背对着我，我没看见他在干嘛。”

关连义摸着下巴寻思着什么，当他留意到那个路段有个摄像头，跟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蒙蒙，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关连义立即冲出办公室，以最快速度朝监控室的方向跑去，让值班的保安调出图书馆那个路段的视频出来查看。

视频中，关连义清晰地看见那位男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当他走到垃圾桶旁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快速朝周围张望了一会，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钱包，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之后，把钱包丢进了垃圾桶里头。

关连义在那个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丢弃的蓝色钱包，里面的现金和饭卡被拿走了，但叶文敏的学生证却还留着，这下总算水落石出了。

偷窃者的身份很快被查明，是隔壁六班一位叫梁畅的男生干的，当时他们班也在运动场上体育课，梁畅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病假，结果却偷偷跑回教学楼去翻别人的东西。校方在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对梁畅的偷窃行为予以记过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