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妥协(5)

“我偷了你的手机，你为什么还那么大方请我吃饭？”

“因为我有钱。”

这个回答简单粗暴又理直气壮，实在让关蒙难以反驳。不过对有钱人来说，他们花钱是全看心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行事动机，关蒙之前做直播的时候确实也遇到过好些仅仅因为他向对方卖个萌，或者说一句简单的生日祝贺，就哗啦哗啦给他打赏的土豪。

眼前这位看似土豪的男人不像坏人，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替他解围，可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关蒙又不得而知，不管怎样，免费的午餐总不能错过，尤其是在这种高级饭店，他平时可没那么多机会前来光顾。

“是不是我什么都可以点？”关蒙眼中透露出些小兴奋，“什么东西都可以？”

“餐牌上有的你可以点。”

关蒙指着餐牌上的一款豪华寿司船，萧城皓二话不说，把服务员唤了过来。

那服务员听见萧城皓要点寿司船，先是一愣，然后问道：“您确定要这个吗？”

萧城皓点头，“就这个。”

“好的，这就给您下单，请稍等。”

望着服务员转身离去的背影，关蒙微微倾前身子凑近萧城皓，小声问：“为什么刚才她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咱们？”

“你点的那条寿司船将近两米长，是十个人的分量，人家能不纳闷吗？”萧城皓拿起桌面的水杯，喝了一口。

“啊？这么大份的吗？”那双灵动乌黑的眸子瞪得又圆又大。

“我还以为你知道。”

关蒙想了想，问萧城皓：“那吃不完的话，我可以打包带回去吗？”

“寿司隔夜之后就不新鲜了。”

“没事，我可以当晚饭啊，我超能吃！今天之内能够全部搞定。”

“那随便你吧。”

丰盛的美食让关蒙暂时把上午那些糟糕的事情抛之脑后，他笑嘻嘻地将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目光直直望着萧城皓。

“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贩毒。”萧城皓脱口而出。

“我才不信。”

萧城皓嘴角显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反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网络主播。”关蒙坦白回答。

萧城皓拿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对关蒙表现出几分好奇，“那你平时的工作是干些什么？”

“就是跟网友们聊聊天唱唱歌，直播打游戏给他们看之类的。”

“哦，你做这份工作多久了？”

平日里偶尔会有人出于好奇，向关蒙询问一些关于他工作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类似的问题出自萧城皓之口，却让关蒙感觉对方是在审问自己一样。

“两年左右吧，不过我今天刚失业了。”

结合微博那起热搜事件，萧城皓大抵猜到关蒙下岗的原因，他假装不知有那么回事，问道：“为什么会失业？”

关蒙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叹，“实不相瞒，其实那晚在酒店的时候，我突然闯进你房间真的是迫不得已。”

兴许是觉得萧城皓两度帮自己解围，还请他吃饭，让关蒙有些动容，他把武军的事情告诉了萧城皓，当说到不小心被偷拍的时候，关蒙简单地一句话粗略带过。

“那你失业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东家不打打西家呗。”

这话说的轻巧，但是闹出这种事情，还有哪家直播平台敢接收他？关蒙暗自愁闷。这两年他当网络主播依靠粉丝们的打赏也赚了一点积蓄，但是那笔积蓄他不能乱花，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他得为自己留点后路，而现在他手上能动用的资金又不多，他每天得吃饭，每个月得交租，另外还要给萧城皓赔一台上万块钱的手机，他必须得在一个月之内找到新工作才行。

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关蒙的碗里突然多了一块天妇罗。

“这里的天妇罗很出名。”萧城皓给他夹完菜之后，很自然地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关蒙不解地轻眨双眼，浓密翘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一上一下翕动，他“哦”了一声，默默把碗中的那块天妇罗放入嘴里。

一顿午饭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中结束，两人走出饭店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萧城皓突然把手伸了出去，轻轻拉住关蒙的胳膊肘。

“寿司不要隔夜。”萧城皓提醒他，“就算吃不完也别留着。”

“知道了。”关蒙笑着点头，脸颊那两枚小酒窝永远是若隐若现，“谢谢你请我吃饭，手机我会尽快买给你的。”

萧城皓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化作沉默，他站在饭店门口，注视那抹远去背影，直到他从街道拐角处完全消失之后，才钻进出租车里。

“老板，要去哪儿？”司机问道。

萧城皓报了个地址：“第一实验中学。”

两个礼拜前，萧城皓收到母校百年校庆的庆祝邀请函，校庆活动在下个月底举办，校长希望在那之前能够与萧城皓见上一面。按照萧城皓的原定计划，他是打算上午过去的，但中途因为关蒙的事情而被打断，返校时间被推迟到了下午。

出租车载着萧城皓，穿过校园的榕树大道，最后停靠在教师楼前，早就站在楼下等候的张校长看见来人，快步上前迎接，他的脸上堆满了欢愉的笑容。

“萧先生，早知道你是坐出租车过来的话，我就找人去接你了。”

“没事，张校长您也别太见外，叫我城皓就好。”萧城皓笑着把手伸过去和张校长回握。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萧城皓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如今的母校和他记忆中模样已经截然不同，除了那条熟悉的榕树大道还在，校园里的很多事物都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萧城皓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

张校长热情地领着萧城皓到学校四周参观，他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桩崭新教学楼，“瞧，那栋大楼就城皓你出资捐建的，去年才刚完工来着，现在学生们已经搬进去用上了。”校长不无感慨，“城皓啊，咱们学校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还真得多亏了你，我代表咱们实高的全体师生感谢你为学校所做的一切。”

“没有母校的栽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饮水思源是应该的。”萧城皓谦逊笑道，听着像是客套说辞，但的确是他的真实心声。

当萧城皓抬起头打算认真看清楚那栋教学楼的时候，大楼顶端郝然树立着“城皓大楼”四个简单粗暴的红色大字让他顿时汗颜。

“张校长……这楼顶上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以你的名字来命名！这样就能让大家都记住你的捐赠。”张校长笑哈哈的，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点子十分满意。

挂在萧城皓头顶的黑线又添多几道。

“能不能把那些字去掉？”

“你是觉得不够显眼吗？”

“不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当初给学校捐赠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并没想过要大肆炫耀自己的名声，您这样做实在太高调了。”

萧城皓的回答让张校长有些为难，“可是这字弄上去以后不太好拆呀。”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又道：“既然你这么说，那行吧，到时候我找人过来把上面的字给拆了。”

下课的铃声打响，前一刻仍处在寂静氛围的校园顿时变得喧嚣起来，一些前往操场上课的学生从萧城皓身边经过，忍不住朝这位高大俊帅的西装男士多看几眼，有几个女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声议论，那灼热的视线着实让萧城皓难以忽视，但他清楚她们绝不是在说自己的坏话。

看来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学生们还是穿着那十年如一日的丑丑的蓝白色运动服，萧城皓忍不住嗤声一笑。

张校长见他独自偷笑，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突然想起以前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

萧城皓这趟回校主要是因为下礼拜的校庆活动。萧城皓是众多毕业生中的成功人士之一，但与其他出人头地的校友们相比，他的逆袭过程却更富有反差色彩，正因如此，张校长希望学生们能够从萧城皓这样的亲身例子中得到更多的鼓励。

“就是这样，所以我想在校庆当天，请你上台为大家致辞。”张校长用恳切的目光向萧城皓表达自己的请求。

上台致辞倒不难，不过……

“演讲的内容我可以自己安排吗？“

张校长见萧城皓没有拒绝的意思，高兴地大拍手掌，“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你随意发挥就好，想怎么来怎么来。”

敲定了校庆致辞的事情，萧城皓打算早点回去，张校长却坚持要请他吃顿晚饭，盛情难却，萧城皓唯有点头答应。

晚饭地点在教师食堂的包厢，张校长告诉萧城皓还有一位主任跟他们一同用餐，话语刚毕，包厢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位中年男子前脚刚迈入门槛，萧城皓马上便认出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与他相握，带着几分激动的语气，“胡老师，好久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小子混的挺不错啊！”再次见到昔日的学生，胡斌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久久地握住他的手不放。

两人相互寒暄了一阵，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边吃边聊。

胡斌以前曾经担任过萧城皓的物理老师，这么多年过去，学校教职人员变动了不少，有的老师转职了，有的离开本校去别的地方发展，而胡斌则选择一直留了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这孩子可是天天都不让人省心。”谈起以前的事情，胡斌啧声感慨，“那时候老关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倘若好好雕琢日后定能成大器，我当时还半信半疑来着，现在看来，老关他果然眼光独到，看人准一逮一个儿准。”

说起关老师，胡斌不由重重叹气，“可惜啊，他们夫妇真是不幸，那么早就走了，唉。”

萧城皓没说话，静默了好一会儿，他问胡斌：“胡老师，后来你有关蒙的消息吗？”

胡斌摇头，“他被他大伯接过去之后，就转学了，后来他大伯又搬过一次家，也联系不上他们，城皓你呢？有没有找到关蒙？”

萧城皓想起关蒙现在的巨大改变和今天那条微博热搜，故意编谎道：“没有。”

他给胡斌夹去一块炖羊肉，“胡老师，您平时辛苦了，来，多吃点儿。”

胡斌笑呵呵地冲他摆手，“行啦，不用客气，我自己来。”

吃过晚饭，萧城皓与张校长和胡斌道别之后，回自己的住所取一些日常衣服带去酒店更换，推门进入房间，萧城皓径直来到床边坐下，他拉开床头隔壁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相框，在昏黄的台灯下，萧城皓望着框中的照片，愣神许久。那是一副四人合影，背景是在客厅，坐在餐桌前那对四十来岁的夫妇，是他曾经的恩师关连义以及师母郭婷，理着寸头的萧城皓和一位十五岁左右的男孩相互搭着肩膀，站在关连义和郭婷身后，他们的脑袋彼此碰到了一起，喜笑颜开地望着镜头的方向，感情看似非常要好。

萧城皓凝视那张合影，用极轻的声音，对相中的男孩喊了一声：“蒙蒙”。

ACT 8

萧城皓每每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记忆中总有两个字是如影随形——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