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45)
丁邱闻先一步下车,他站在路边,对着靠窗的闫亚杰挥手再见。直到公共汽车驶向路的尽头,消失不见了,丁邱闻才把手放了下去。
他过了马路,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巷子的深处是一条窄路,窄路穿过高高低低的楼群,直通往城市的边缘。走到空阔的地方了,不迅疾的风扑面而来。
丁邱闻看到了徐嘉乐的背影,他站在一颗槐树下边,在那里等他;他低着头,正用脚尖把地上的石头摆成一排。
“徐嘉乐!”丁邱闻忽然高声地喊他。
徐嘉乐转过了身。
丁邱闻向着徐嘉乐跑去,风不仅鼓动他的衣襟,还掀起他的头发,在他们距离不到半米的时候,丁邱闻把手搭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他气喘吁吁,说:“我给你带了蛋糕,可好吃了。”
“真的?”
“给,拿着。”
丁邱闻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袋子,袋子里还有另一个袋子,最里边装着两块巧克力味的蛋糕,丁邱闻说:“我妈的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一共没几块,我给你留了两块。”
“那咱们一人一块。”
“我吃过了。”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好吧。”丁邱闻拗不过,他拿着蛋糕坐了下来。
徐嘉乐也同样席地而坐,他的样子完全值得一个女孩那样热烈的喜欢,可是此刻,他只是注视着丁邱闻的脸,忽然,陷入了一种像是没有尽头的沉静。
直到丁邱闻抬起头,徐嘉乐才动了一下眼珠,他弯起嘴角对丁邱闻笑,说:“要是渴了,我包里有水。”
TBC.
第53章 年轻风暴-02
“不渴。”
口中浓郁的巧克力香气没有彻底化开,躺下去,枕着瘪瘪的书包,看见翠绿的树的枝梢,以及很远处透蓝色的天幕。徐嘉乐的头顶挨着丁邱闻的头顶,能够感觉到发丝之间的磨蹭、纠缠,徐嘉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有点痒的鼻子。
“好热。”丁邱闻皱了皱眉,用胳膊挡住落进眼睛里的阳光。
这种热,更多的成分是干燥,风将戈壁滩上的水分汲取,几乎一丝不剩,人的手背上有了明显的纹路,喉咙干痒;大地养育不出丰厚高大的植物,只有那些飘摇在沙石缝隙里坚韧的小草和树苗,以及一些无需连年雨露就能挺拔抽枝的落叶乔木。
徐嘉乐的外衣落下来,在一阵欢畅的笑声中,盖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丁邱闻说:“干什么?”
“这样就不热了,是不是?”
不去看徐嘉乐的脸,只听着他说话,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的,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些温柔。
丁邱闻捂着肚子笑,说:“还是热。”
“才六月,七月更热。”
徐嘉乐知道丁邱闻马上要升高中了,他们还将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这是最近的好消息。在所有的初三学生为升学考试做准备时,丁邱闻是最悠闲的一个,他还是贪玩,不把学习放在心上,他告诉徐嘉乐:“你不要学我,我有把握考得上,才不学习的。”
“你觉得我没把握?”那天,徐嘉乐问他。
丁邱闻把雪糕递到徐嘉乐嘴边,示意他咬一口,摇着头,说:“我肯定相信你啊,但我想你能考得更好,你要听话,知道了吗?明年好好地复习。”
“哥,我懂。”
奶油味的雪糕融化在嘴里,徐嘉乐被丁邱闻揽住了肩膀,他们从店铺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跳了下去。
透过外衣的深绿色布料,能隐约感觉到被削弱很多倍的阳光,躺在树荫下的两个人,成了这一片野地里唯二的人,几只鸟雀从低空处掠过,停留在树上;鸟在叫,还有虫叫和树叶在风里的响动,有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
风把全部的声音搅动在一块。
徐嘉乐问丁邱闻:“你暑假很长,打算干什么?要去哪里玩儿吗?”
“我妈说了,让我去北京。”
“她不去?”
“她要上班,我有个舅舅在北京,我妈让我去找他,玩一段时间。”因为脸上盖着衣服,丁邱闻有些困了,所以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
徐嘉乐说:“我也想去,要是咱们能一起去就好了。”
“那就一起呗。”
“恐怕是不行……我爸要我趁着这个暑假好好地补课,他说要是再不好好学习,高中都考不上了,哥,我又不是你,我脑子很笨。”
徐嘉乐很丧气,下一瞬间,眼前忽然变得亮了,丁邱闻掀去盖在两个人脸上的衣服,坐了起来,他说:“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早就说了,你很聪明。”
“我自己学习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徐嘉乐觉得自己只是在努力地认清现实,而并非自暴自弃,他没有深厚的天赋,也没有努力的基因,在读书这件事上做什么都无法拔尖,他说,“反正我尽力学就行了,考试什么的……看命运的安排吧。”
“我相信你,”丁邱闻抬起手,拍着徐嘉乐的颈后,他靠近了他,又低声说,“搞不好学习可以搞别的,就像我,根本不喜欢读书,我就喜欢艺术,我想做设计师。”
说起艺术和设计,说起热爱,丁邱闻的眼睛里散发着光亮。
徐嘉乐说:“我觉得你能成功。”
“我也觉得我能,”丁邱闻抚过徐嘉乐的耳垂,然后,将手放了下来,说,“你都这么相信我了,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对吧?”
这种探讨没什么波澜,说的都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所以像是没什么意义,年轻的人一遍又一遍兜圈子,迷茫到不知道怎样才好,平静之后,只保留那些宏大的梦呓。
呼呼一阵风又来,枝上树叶又晃,人用瞳孔反射太阳光线,身体在戈壁中一点点流失着水分,徐嘉乐对着丁邱闻笑,这一刻,他们都会觉得遥远的未来是很好的。
/
在忙碌中,迎来了这个夏天的下半程。
丁邱闻考上了本校的高中,暑假,他没能去得了北京,丁娇打算送他回东北老家住一段时间,丁邱闻却主动地留了下来。几十天里,他几乎一直待在徐嘉乐的家里,帮助他补习落下的功课,还和他一起搞定家长上班时候的午餐,以及,一起玩耍、逛街、聊天、买漫画书、玩游戏、看电视……
宿舍区附近那条街上的那家面馆,两个人隔一天去吃一次,最好吃的是牛肉面和炸酱面,最经常喝的是玻璃瓶装的冰镇汽水可乐;徐嘉乐和丁邱闻总是坐在距离电风扇最近的位置,踩着在家时候穿的拖鞋,套着松松垮垮的短裤和背心。
店里是老板夫妻两个人在忙碌,妻子招呼完客人,跟他们搭话,问:“你们俩,爸妈是哪个单位的?”
“管理局的,”丁邱闻报以微笑,把塑料吸管从嘴里拿出来,说,“他爸妈是侧钻的。”
“多大啦你们?”
“阿姨你猜。”
徐嘉乐没有回答的机会,也没有回答的想法,他抬起头吸了一大口面条,看着丁邱闻。
女人说:“十五六岁吧。”
“阿姨,他十四我十六。”
“你们都长得好高好漂亮,”女人从吧台上沸腾的锅子里捞出了两颗茶叶鸡蛋,她把碟子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说,“看你们天天来,送给你们吃的。”
这时候,徐嘉乐正吃面吃得鬓角流汗,他撕了两张面巾纸,在丁邱闻说了“谢谢”之后,也连忙说“谢谢”。
女人穿着灰色T恤,白色围裙,后来,她也成为关于玉门的记忆录中的一页,不因为还有其余的故事,只因为她的热络、真挚能够代表玉门。
她对徐嘉乐和丁邱闻说:“有时间就过来吃啊。”
丁邱闻说:“阿姨,我们一定。”
走出了面馆,穿过这条街道,人的身上的皮肤被太阳炙烤得发疼,靠着墙根和树干寻找阴凉处,徐嘉乐说:“哥,以后就算不在玉门了,我们也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