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78)

　　隋聿的嘴唇破了，唇角结着一个暗红色的痂，脸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可不就像是刚和人干过一仗么。
　　隋聿沉着脸说了声“没有”，又问：“医生呢。”
　　“在里面。”曹希正色下来，说：“您随时可以进去。”
　　这位医生姓秦，看上去刚过四十，人虽年轻，但不影响他是业界权威，医术世界领先，收费也处于行业巅峰。
　　秦医生放下隋聿带来的检查报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说：“根据你的陈述，还有患者接受心理诊疗时的记录，再结合最新的检查报告，可以判断出，他的两个人格确实正在发生融合。”
　　隋聿注意到，医生用的是“融合”这个词。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真真原本就是池一旻独立出来的另一面，并不是一个凭空产生的全新人格。
　　见隋聿陷入了沉思，医生只当他是四处求医的病人家属，热心鼓励道，“这说明你们的治疗很成功啊，可以继续沿用之前的方案，相信病人很快就会痊愈的，要有信心，加油！”
　　隋聿回过神来，道了声谢，但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他的两个人格融合之后，哪个人格会占主导？”隋聿很快又问。
　　“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不出意外，应该是主人格。”医生翻了几页池一旻的病例，得出了一个让隋聿毫不意外的答案，“第二人格出现期间的记忆，也会完全融合进主人格里。”
　　“所以他的主人格，一直都知道这段时间，第二人格身上发生的事？”隋聿抓住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知是好是坏重点。
　　医生给出了肯定答案，“对。”
　　“有没有什么办法…”隋聿停了下来，内心经历了一番自我拉扯，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能让情况反过来?”
　　“反过来？”医生一时没能明白隋聿的意思。
　　“就是保留他的第二人格。”隋聿解释了一句，目光骤然变冷，“让主人格消失。”
　　隋聿的眼神，让医生不由得汗毛倒立，他从业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家属提出这样的诉求，再次向隋聿确认：“你的问题是，如何让他的第二人格取代主人格，占据主导地位。”
　　“嗯。”隋聿轻轻应了一声，他的这个要求，和池一旻目前的治疗方向，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
　　“你说的这个结果，理论上是有办法实现的。”惊诧过后，医生又觉得隋聿这个想法挺有意思，于是顺着他的思路思考起来，“双重人格的出现，大多是因为主人格在童年时期或者是成长过程中遭遇过重大创伤，从而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用来逃避生活中他不愿意面对的部分。”
　　这不是隋聿第一次听医生说起这个病症的成因，但每次提起，心里总是难受地厉害。
　　从小到大，池一旻究竟是遭了多少罪，才会在潜意识里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躲避，如果从此用真真的身份来生活，对他来说，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人格认知障碍的治疗，分为药物和心理两个层面，这点你应该知晓。”医生有条不紊，继续说道，“药物治疗的作用有限，通常就是对症状进行处理，起到辅助作用。”
　　“那么心理方面，可以尝试从现在治疗方向相反的角度去引导，让主人格的意识变得淡薄，主动逃避放弃，交出主动权回归弱势，让次人格占据上风，主人格就会从此沉睡甚至是消失。”说到这里，医生又提出，“或者让次人格更加留恋，产生更加强烈的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欲望，从而主动去兼并吞噬主人格，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医生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堪比五流玄幻小说的情节，但隋聿还是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了。
　　“有办法做到的么？”隋聿问医生。
　　“当然不行。”医生毫不留情，一口打破了隋聿的期望，“一切以患者的意愿为主，私下改变治疗方向，是违反职业道德的。”
　　隋聿和医生的这场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隋聿刚推开门，曹希就起身迎了上来。
　　“按这个处方，把药准备好。”隋聿将一只文件夹交到曹希手里，又交代道：“还有，给池一旻重新安排一位心理医生。”他的指尖在文件夹上点了点，“里面有新医生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约时间。”
　　“可是秦大夫不是说，这么做违反职业道德吗？”刚刚曹希在门外，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界上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么？”隋聿迈步往前走，口中道出了一个残忍的真相，“只要给得够多，磨也不是不能推鬼。”
　　曹希怔了怔，快步跟上隋聿的步伐，欲言又止。
　　他完全能够理解隋聿这么做的动机，首先，池一旻是极星的主心骨，没了池一旻，极星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云图的对手。再者，池一旻这个人的背后藏着太多的谜团，之前的各起事件，他又牵涉其中，等到他康复归位之后会给隋聿会给极星带来什么，皆是未知。
　　倘若能让他以真真的身份生活下去，当一个简简单单的摄影师，一切都迎刃而解，甚至可以说是消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理性层面的分析，未必是隋聿真正看重的，更重要的一点是——想到这里，曹希看向隋聿。
　　随着真真的主人格意识恢复，两人又将重回各自立场。
　　池一旻迟早要走，但现在的隋聿已经舍不得放他离开。
　　曹希脸上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他脑子里的想法，隋聿瞟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
　　用不着曹希提醒，隋聿也觉得自己卑鄙，居然不择手段，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的状态简直可以算得上偏执，比池一旻更需要去看精神科。
　　无耻，下作，但也卑微。
　　摆在他面前的诱惑太大，他很难不心动。
　　“不是，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很难得的，向来一本正经的曹希，居然主动和隋聿探讨起了感情问题。
　　他加快脚步，走到隋聿的身边，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无比认真地对他说，“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爱你的人，又或者是你爱的人，没有什么人是非要不可的。”
　　爱，这么一个隋聿从来不敢去正视的字眼，就这么被曹希轻描淡写地点破了，旁观者总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可以呀，小曹。”隋聿没想到这样的话会是从曹希的口中说出来的，为了掩饰自己被人看穿的窘迫，揶揄他，“实话告诉我，谈过多少次恋爱了？”
　　“没有。”曹希被隋聿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别扭得说，“隋总，别开玩笑了，我其实就是想说，感情的事，没有那么复杂，该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也勉强不来。”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医院大门，上车前，隋聿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叹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但人如果能够轻易就放下执念，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第59章 喜欢我吗？
　　隋聿和曹希在医院的大门外分别，曹希回公司加班，而隋聿则要回家去接池一旻。
　　今晚他们要一起参加池一旻的庆功宴，隋聿到的时候，池一旻已经等在家楼下。
　　看见隋聿的车，池一旻走上前来，打开了副驾的门，目光在隋聿结痂的唇角点了点，弯腰坐了进来。
　　“等很久了？”隋聿佯装毫无察觉，发动了车子。
　　“没有，刚下来一会儿。”池一旻将一只纸袋子扔进后座。
　　隋聿抬头瞄了眼后视镜，问：“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件外套，最近昼夜温差大，一会儿下车了穿上。”池一旻扣好自己的安全带，见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正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兰姨说的。”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