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66)

　　但就是他的这份正常，恰好又揭示着这一切的反常。
　　池一旻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而原本兴致勃勃看照片的隋聿，也在池一旻移开视线的瞬间，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但他很快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平板电脑上，霜色的眸光，也随之融进了泳池碧蓝色的水波里。
　　* * *
　　在隋聿二十多年的记忆中，经历过无数场大雨。
　　那年夏天的气候有些极端，在连续几月的异常高温之后，接踵而至的是长达半个多月的暴雨。
　　夏末秋初，二十二岁的隋聿站在半截路灯下。窄窄的屋檐根本阻挡不了这泼天的雨势，他的半边身子被雨水浇透，冻得瑟瑟发抖。
　　天气预报说，今晚开始降温，降幅可达十度以上。
　　早上出门时还不太冷，隋聿穿了身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夏装，晚上还没有来得及回家一趟，就凭着记忆，直接来了这个城中村。
　　他抬头看了眼亮着灯的窗户，又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界面，用冻得冰凉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池一旻，你下来。】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我有话要和你说。】
　　“咻”得一声响，信息顺利发出，隋聿抹掉手机上的雨滴，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几十秒的时间转瞬即逝，手机的灯光很快就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隋聿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给池一旻发过很多条信息。
　　【池一旻，我在你家楼下。】
　　【我看到今天的新闻了。】
　　【你出来，我们最后把事情说清楚。】
　　……
　　无论是隋聿的电话，还是他发出的信息，所有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没有过任何回应。
　　此时距离隋聿上一次见池一旻已经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池一旻离职引发的一系列风波愈演愈烈，随着各路资本的加入，事情已经不是池一旻和云图的纠纷那么简单。
　　今天又有消息传出，说池一旻已经确定接受了高银资本抛出的橄榄枝，他们将一起成立新的品牌，正式和云图对擂。
　　这个传闻一出来，自然是引起了热议，与之前有所不同，这次的舆论风向比较统一，无不是在唾骂池一旻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特别是在隋光明大度地表示他不会追究池一旻的法律责任，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改正的机会，正式接受他的挑战之后，业内外对池一旻的口诛笔伐更是的到达了顶峰。
　　前一次见面，已经让隋聿和池一旻的关系彻底决裂。所以最近的一个月，隋聿都没有再和池一旻联系，也没有参与进他和云图之间的纷争。
　　但是今晚，隋聿坐在会议桌前，听见身边的人用最不堪的词汇来给池一旻下定义，用最恶意的方式来揣测他的动机，用最低劣的语言来评价他的人品时，他当众发了一通邪火，然后就冒着大雨，这么找过来了。
　　旁人口中描述的池一旻，和隋聿认识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尽管如今他已经千夫所指，但隋聿仍旧固执地认为，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于是，他再次拉下脸，就这么来了，如此执迷不悟，连隋聿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这场雨彻夜不停，窗户里的灯整夜未熄，隋聿也在池一旻的家楼下等到凌晨。
　　但隋聿来这里的本意也不是演什么苦情戏，于是在耐心告罄之前，他找出手机，给池一旻发了一条短信。
　　【最后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再不出来，我就让人过来砸门了。】
　　信息发出后，隋聿瞄了眼时间，心里开始倒数。这条二世祖作派十足的威胁短信果然起了作用，时间只剩下十秒钟的时候，楼上那扇紧闭的房门打开，暖色灯光倾泻而出，许久不见的池一旻从门里走了出来。
　　隋聿来了精神，一下从墙角站起身，就要窜上楼去，这次非要这个姓池的好好把事情交待清楚。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一个长发过肩的女孩跟在池一旻身后走出房门，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穿过走廊。
　　一记闷棍，把隋聿敲清醒了。
　　原来他窗户里亮着的灯，为的是别人么——他后退一步，站到房檐投下的阴影里，看着楼道里的两条黑影。
　　当他淋着大雨等在楼下的时候，一个女孩儿，和池一旻一起，在他的家里待到凌晨。
　　隋聿不是三岁小孩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走廊上的灯年久失修，一闪一闪的，没法完全亮起来。
　　池一旻送女孩到走廊尽头，两人依依不舍地在楼梯口告别，隋聿站在迷朦的雨幕里，看着女孩接过池一旻手中的伞，笑着和他说再见。
　　池一旻回屋后，女孩打开刚从池一旻手中接过的伞，像一片轻盈的云彩的一般，从隋聿面前飘过。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么。
　　就在二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女孩停下了脚步，天太黑，雨太大，隋聿的脑子里刚挨了一记大锤，乱得一塌糊涂，没能记下女孩的脸。
　　“别给他打电话，也不别给他发消息了。”姑娘十指纤长，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伞，然后将刚才池一旻给她的那把伞，塞到隋聿手里，“别等了，他不会再见你的，回去吧。”


第49章 池总
　　“隋总，隋总。”
　　梦中女孩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女声重叠交织，隋聿从那场大雨里挣脱出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酒店客厅的电视背景墙，隋聿恍然想起，自己正在出差。
　　最近一个月，他的行程安排堪比娱乐圈里玩命捞金的明星，每天都在满世界跑，一个星期在天上飞个六七趟，都是常有的事。
　　今晚，他又梦见了过去的事。
　　那个雨夜之后，隋聿就删除了池一旻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和他断绝了往来。
　　“隋总。”Cassy见隋聿醒了，将手机送到他面前，她是云图的副总经理兼公关部经理，这次和隋聿一起出差，“电话响了。”
　　“哦，好。”隋聿应了一声，接过手机，他人虽已清醒，情绪还沉浸在那场大雨里，喉咙有些发堵。
　　“恭喜池老师。”电话是池一旻打来的，隋聿接起电话的瞬间，声音里已经听不出疲态。
　　池一旻在电话那头笑着对他说，“谢谢。”
　　今天是池一旻的摄影艺术展开幕的日子，隋聿正好飞抵东京，参加一家海外工厂的揭幕仪式，顺便在当地视察几天。
　　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回到酒店，迎接他的又是几场视频会议，趁着休息的间隙，隋聿点开了今天池一旻影展的开幕视频，就当是解压。
　　不知名摄影师的艺术展，注定是吸引不到公众的注意。但是这个展览恰好办在兰苑，一向神秘低调的兰苑也因为这次影展迎来了百年来的首度开放，所以艺术展的热度远高预期，开幕第一天，现场就人山人海。
　　出于各种原因的考量，池一旻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隋聿看了一会儿没看见池一旻，就见着一个刘经理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觉得没意思，就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你今天演讲的时候，底下的观众也太热情吧。”池一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还看了今天的揭幕式呢？”隋聿抓了把头发，有些尴尬。
　　如今的粉圈文化盛行，已经触达各行各业，就连企业的老板都有追随者。今天隋聿的揭幕演讲，就硬生生开出了粉丝会的气势。观众席里有带横幅的，有喊口号示爱的，因为这件事，隋聿已经被同行的高层调侃了大半天了。
　　“是啊，你们官网上有直播。”池一旻憋着笑，揶揄他，“隋总好有魅力呀。”
　　“知道就好。”隋聿有些不大习惯，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那你呢，开幕第一天，哪幅作品得到的评价最高？”
　　池一旻说，“保密。”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隋聿被池一旻的故弄玄虚逗乐了，说：“每张照片我都看过了，大部分还是我选的呢。”
　　池一旻笑了起来，依然不肯透露半点口风，“等你回来看过就知道了。”
　　提到这一茬，隋聿又笑不出来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全世界到处飞，短时间内没有回国的行程，他也不可能色令智昏放下工作，特地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