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20)
就这个问题,隋聿也和医生有过讨论,医生说多重人格障碍原本就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患者也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表现,不可一概而论。
“医生说他有可能恢复么?”隋聿问秦清。
秦清叹了口气,说:“希望还是有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只能慢慢等了。”
隋聿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了抠沙发的接缝,问秦清:“这次你有打算带他回去么。”
毕竟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池一旻也没了非留在隋聿这里的必要。
“没有,还是留在你这里对他比较好。”秦清面带微笑地说:“隋总,接下来还是要麻烦你了。”
比起界线性失忆,人格障碍的治疗会更加复杂困难,除了在心理和药物上给与双重治疗,医生还建议患者换到一个新的环境生活,远离可能对他的精神造成刺激的各种因素。
聊完了池一旻,隋聿和秦清又谈了些工作上的事,谈话进行到尾声时,隋聿主动提出:“你要不要单独和他聊两句,我可以回避。”
秦清笑了一声,看向池一旻,满不在乎地说道:“得了吧,他连我这个人都不认得,还有什么好聊的,走了。”
送走秦清,隋聿回到池一旻身边。池一旻还是坐在原来的沙发上,不过他已经放下了相机,拿起了一本摄影杂志。
现在池一旻对外联系的渠道,除了一台隋聿给他的手机,再无其他。而这台手机全天处在隋聿的监控之中,所以隋聿清楚,这几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有用过手机,更没有对外发送过任何一条信息。
联系渠道基本被切断,池一旻想要和秦清互通消息,只能是面对面聊。但是刚才,隋聿故意提出可以给他们单独聊天的机会时,秦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想到这里,隋聿来到沙发前蹲下,平视他的眼睛:“所以你真的不是池一旻,是真真?”
池一旻将目光从杂志上抬起来看向隋聿,露出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隋聿玩笑般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叫你池一旻,要叫你真真了?”
人家现在既然是真真,那继续喊他池一旻,就有些不礼貌了,然而池一旻显然没有体会到隋聿的良苦用心,懒得搭理他,继续看他的杂志。
见池一旻不吱声,隋聿起了逗他的兴致,追着池一旻喊道:“真真?”
池一旻装作没听见,隋聿再接再厉:“真真?”
喊到第三声的时候,池一旻终于忍无可忍,将杂志往茶几上一扣,双手飞快地按住隋聿的脸,说:“你烦不烦。”
“你是不是有可能一直是真真?”隋聿的两颊被池一旻的手掌挤得变形,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
池一旻掌心力道不变,垂眸看着他:“又说傻话。”
隋聿的目光随之正色下来,再也没有了方才玩笑的模样,瞳孔中染上了层层凉意:“秦清把你留在我身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池一旻盯着隋聿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大概觉得此子不可教,松开隋聿的脑袋,彻底不理他了。
有一个问题秦清和隋聿谁都没有提及,但他们两人心知肚明。隋聿和池一旻不对付多年,二人之间还存在着诸多历史遗留的新仇旧恨没有解决。把现在这样的池一旻扔给隋聿,其实有诸多风险。
隋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秦清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如果单纯是为了治病,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无论池一旻需要什么医疗资源,怎样的环境,秦清都能给他找来,并不是非隋聿帮忙不可。
秦清这么做,一定还有其他理由,甚至不惜拿极星的电池专利来换。
池一旻这边自然是一问三不知,隋聿撇了撇嘴,自觉有些无趣:“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
* * *
只要隋聿愿意,他可以和任何人融洽相处。在之前的很多年,这个结论都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池一旻除外。
现在情况发生了点转变,在接受“真真”这个新身份之后,隋聿在面对池一旻时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带着紧绷和防备。
毕竟现在的真真,和池一旻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认知,让隋聿的心里放松了许多。。
确诊多重人格障碍后,池一旻的治疗方向和之前也有所不同,现在除了每周去心理症室报到之外,他每天都得定时定点吃药,医生还建议隋聿多带他出门和外界接触,对病情有很大的帮助。
隋聿的脚伤得突然,好得也快,拆线那天,池一旻也一起去了,只不过到医院后一个进了精神科,一个去了普外科。从医院出来之后时间不前不后,回去上班是不可能了,恰好隋聿在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医嘱,于是难得当一回好人,载着池一旻上了环海公路。
环海公路的日落是本市著名景点,几乎每一个来旅游的人都要来这里转一转。路的最高处有个观景台,观景台旁修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隋聿到的时候,停车场里停满了车,都是来这里等着看日落的游客。
但隋聿知道最佳的观景点不在这里,他又开着车往前行驶了几公里,撇下主路,穿过一道防风林,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这里不但有全景日落,还能看到一大片风车田。
池一旻面上不显,但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地方,隋聿的车刚停稳,他就开门下车,在沙滩上支起了三脚架。
隋聿坐在车里,没有下去,只是打开车窗,让海风吹进车里。
池一旻就在车外的不远处,看着他被风吹动的背影,隋聿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人人都说池一旻是业内最受瞩目的一颗新星,前途无量,未来大有可为。而隋聿每次在各种场合见到池一旻,他不是在忙于奔命,就是左右逢源,风光是够风光,但眉眼间总是压着一种难以忽视的疲惫感。
这其实不难理解,隋聿想,撑起一家初创公司,不是容易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成为池总之后的池一旻,是不是再也没有为自己活过。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为自己活着的呢。
正好这时,池一旻回过身,笑着让隋聿一起来看取景器里的景色。隋聿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但也没有下车,只是往前倾了倾身体,趴在车窗上,迎着风看向窗外的人。
晚霞铺洒在海面,日光变得温和,池一旻注视着取景器里的落日,而隋聿正在看他。
池一旻从池总变成了真真,是不是上天给了他一个随心而活,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机会。
一只海鸥落在隋聿的后视镜上,隋聿回过神,开口问池一旻:“真真,你想当摄影师吗?”
隋聿现在喊起真真来已经非常顺口。
池一旻大言不惭:“我就是摄影师。”
“好,大摄影师。”隋聿笑了一声,然后又用一种随意得很刻意的语气,问他有没有兴趣办个影展。
听到隋聿的这个问题,池一旻搭在相机上的手,突然垂了下来,他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视功名利禄为身外物。
池一旻没有说有兴趣还是没兴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粼粼海面,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
那天关于影展的对话不了了之,但隋聿似乎是真的上了心,在那之后,他就时不时陪着池一旻外出创作采风。
周六那天隋聿推了一场拍卖会,带着池一旻去山里的一座寺庙踏青,顺便拍照。回城的时候在高速上耽搁了一会儿,正好到了池一旻吃药的时间。
碰巧车里的水全部用完了,一瓶也翻不出来,池一旻说没关系,回去再吃药也不要紧。隋聿不同意,把车停了下来,下车去路边的便利店里买水。
“我要带气泡的。”池一旻看着隋聿,用一种餐厅点单的语气说:“不要常温的,但也不要太冰,谢谢。”
刚刚两人在车上因为要不要停下买水的事产生了意见分歧,池一旻在说这句话时,带了点小性子。
“找抽是吧。”知道池一旻是在故意找茬,隋聿气得牙痒痒,一巴掌拍上车门:“买到什么喝什么,没得挑,谁吃药用气泡水,惯得你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