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207)
苏沉伸手揉脸,很温顺地点点头,在未退散的困意里做题。
蒋麓起锅烧水,心不在焉地数着水饺个数,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你们吃几个?”
“十个。”
“十五。”
蒋从水吹了一口咖啡,不紧不慢道:“等会苏沉洗碗,你把同一套卷子做了。”
说这里是什么高考特训营,一点都不过分。
实际上,蒋从水的课程排的很松,每周只有三天有课,其他科研时间可以呆在家里进行。
她是理论物理学家,跑实验室的时间尽量都放在晚上。
以这样的渊博知识给未成年们讲基础课程,有那么一点降维打击的意思。
第一遍知识体系讲完,紧接着就是现场针对性提问。
苏沉面对她时很害羞,总会鼓起勇气回答或提问,学习进度不快不慢,但很有启发。
而蒋麓有点应激,大概是不想被苏沉看到五百多分的试卷单,在她面前绷得很紧,尽可能完整回答每个问题。
很快,蒋从水提高难度,直接给他们亲手出卷子。
她写字在几张A3的纸上,每道题的都写得字迹工整,画图甚至不用尺子。
卷子改完,再针对难点一道一道题慢慢讲。
有时候蒋麓沉默很久,还是举手,说没有听懂。
她予以温和反馈:“哪里没听懂?”
“从一开始。”
蒋从水用仁慈的目光凝视亲生儿子很久,像是透着他看当年的另一个笨蛋学生,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抽出初中课本。
“那我们从这里开始讲。”
“倒也没有这么远!我是说从刚才那道题的开始——”
高考不用考体育,但蒋从水早中晚各赶小孩们下去活动半小时,美其名曰换换脑子。
两人默认每天去逛一次大卖场,哪怕不买什么。
第一个混熟的自然是卖酸奶的小姐姐,每天看到他们都会笑眯眯地打招呼。
紧接着,超市附近所有的店铺也全都混了个眼熟。
卖枣糕的柜台,炒瓜子的大叔,金店里闷头写作业的小学生,总是在药店门口徘徊的奇怪老头。
苏沉有时候想,蒋从水像是临时补送了他们两周的高中生活。
哪怕听不到上下课铃,没有跑操,没有教导主任在窗户后面凝视,仅仅十几天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这也是他第一次去其他人家里短住,感觉意外的舒适轻松。
也许这才是青春期本该有的样子。
每天只用考虑卷子里解不出来的抛物线,翘着凳子背英语单词,考砸了趴桌子上瘫倒一会儿。
他突然很想很想这样和蒋麓一起度过三年,哪怕明知道不可能。
也许我们如果在校园里相遇,会有更多快乐的回忆,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会更好一些。
……至少不会像那天在逃生通道里,绝望到快要无法呼吸,对着你泪流满面。
蒋从水不擅长烧饭,但把这件事当作化学实验般的有趣尝试。
虽然成品不难吃,味道似乎总有那么一点……刻板。
蒋麓小时候还抱怨过,亲妈的神奇能力之一是把家常菜烧出工地盒饭的味道。
现在家里多了两个孩子,她索性安排轮流烧饭,没空就一起吃外卖或者烤个披萨。
苏沉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会睡一会午觉。
一般这个时间,蒋麓在洗碗或者刷题。
蒋从水有意帮他节省时间,时不时会过来搭把手。
“其实也不一定要带上他。”蒋麓一边洗着碗,一边低声道:“高三的有些题对他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蒋从水取出冰箱里的酸奶,随口解释:“我这不是帮你创造机会。”
蒋麓冷不丁差点把盘子滑到地上。
“你别乱开玩笑。”他冷冷道:“不好笑。”
蒋从水瞥他一眼,撕开酸奶包装慢悠悠地尝了一口。
怪甜的。
她又道。“你很古板啊。”
我,古板。
蒋麓心高气傲十八年,第一次被亲妈拿这个词扣在头上。
他缓缓转头看她,像是没法理解这个女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蒋从水说话直戳要害:“你不喜欢他,导完戏还小心翼翼地哄?”
“你要是没那个心思,每次他笑的时候你都看很久?”
她还要继续往后说,蒋麓已经伸手过来捂嘴了,有点急:“妈!”
蒋从水一脸莫名其妙。
“第一,我不古板,你再说这个词,我就在高考前把头发染成夜光七彩的。”
蒋麓转过身继续洗碗,动作粗暴很多。
“第二,我和他是同性,这方面根本不可能。”
蒋从水不吱声了。
蒋麓在等她说点什么,所有碗都洗完了还是没等到。
他洗完手关掉水龙头,转身瞪她。
蒋从水心想养个孩子真的不是一般的麻烦,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你说话。”
“……酸奶不错。”蒋从水说:“在哪买的,平时打折吗?”
蒋麓扭头把抹布挂好出去了。
亲妈意犹未尽地又开了一杯,一边舀一边目送他去做题。
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什么。
高中生谈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苏沉再睡醒的时候,发觉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一个小时。
他有些慌乱,快速换好衣服出来洗脸,看见蒋从水在玩闹钟,蒋麓在黑着脸做题。
“蒋姨不好意思,我睡迟了。”
“小事,”蒋从水温柔道:“喝点水把卷子做了。”
今天她懒得出题,两人拿到的是不同难度的高考卷。
同样是全国高考卷,按地域却能划分难度的三六九等。
苏沉做完一算分数,笑眯眯的很开心。
“今天只有这道题没有看懂答案,”他凑过去分析:“其他得分点以后会注意,我现在写在本子里。”
蒋从水接过看一眼,点头道:“嗯,让蒋麓给你讲。”
蒋麓抬起头,语气不太自然。
“我还在做卷子。”
“你还在卡壳,十分钟了还没做出来。”蒋从水没等苏沉推辞,咔哒一下按停了计时器,示意他换换脑子,从化学题转物理题,给苏沉讲具体过程。
苏沉状态很专注,还客气地说了声谢谢麓哥。
蒋麓拿过卷子在看题目,蒋从水又道:“坐近点,凳子拉过来。”
苏沉不觉有疑,乖乖把凳子拉近,贴着他坐。
一靠近,他们的气息便随之交融。
一方轻浅怡人,一方深厚低郁。
蒋麓又拿眼睛瞪她,脸颊不自觉地有点烫。
亲妈耸了耸肩,起身去厨房拿水果。
苏沉又道:“麓哥?”
蒋麓回过神,短促地嗯了一声,继续同他一起分析题目。
他们很少这样以学生的身份相处。
更多时间里,都是剧组里的演员,要讨论的都是台词或镜头调度,要如何演,要如何改。
蒋麓像是思路在分散开,给苏沉讲课的同时在想与这道题无关的事。
如果没有重光夜,他们在同一个中学里,会不会也会相遇。
也许在球场里碰见,渐渐混熟。
也许在食堂排队,两个人的耳机都在听同一首歌。
但更多可能,也许是平行线如此交错,然后错过。
脑海浮现这个词时,他的声音刚好也一致。
“然后你在这一行,错过了功率值的计算。”
苏沉此刻才找到题目的要素,专注地重新计算,没有注意到蒋麓的目光。
蒋麓仍把椅子往后挪了一些,像是不习惯坐的这样近。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在痛苦时,在疲惫时,在双方都不设防的许多个日夜。
但在当下,退避反而成了本能。
蒋麓脑海里像是有什么被这个词钩住,变成一道难解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