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132)
御前侍卫疑心有诈,请示后挑开礼盘上的锦帕,露出一段盘曲的油绳。
“回禀陛下,万大人送来的……是一截绳子。”
万曜之慢悠悠开了口。
“是京畿港的最后一根油绳。”
“我若再慢一步,便要全被旁人买完了。”
老臣嗤笑一声:“一截绳子的事,竟然敢拿到陛下面前邀功撒野?”
“都说万大人富甲一方,没想到朝贺新春的时候,竟拿这样简陋的物事充数!”
苏沉正要开口,侍卫没忍住猛地来了个喷嚏。
“卡。”
颜电示意其他人重新温词,快步过去跟其他几个人讲情绪动作,再看向苏沉时招呼道具组把龙椅往上垫。
“他气势要更凌厉一点,座位暗里调高,多用俯视角度。”
“沉沉,你知道该怎么演吧?”
“不光要靠皱眉来表现难以捉摸的状态,”她示意苏沉让开,自己坐在龙椅上换了坐姿:“看着,可以这样坐,或着表现的不把万曜之当回事。”
“你现在地位上必须压制她,你可以自己安心吃菜饮酒,台下他们怎么闹腾是他们的事,不到要紧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表态。”
当导演要能演好所有角色,还要能教所有人怎么演。
等一趟顺完,镜头重新对准。
“Action!”
原定要拍一晚上的戏,硬生生拍了四天半。
有两个老臣演得不够好,期间磨了又磨,索性换人重来。
菜式全都要原封不动,七成用了模型,三成需要冒热气的汤羹都是现做。
最恐怖的长台词戏,不出错是不可能的。
苏沉从诚惶诚恐演到舌头根发苦,花了一个通宵。
从口齿清晰演到快要麻木,花了三天。
他就差跟烟姐和其他几个前辈睡在这片场里,演到这辈子都不想吃年夜饭。
这场戏里,万曜之以船缆油绳一步步解开四国间的资源压制之势,又将风雨欲来的格局点了个清晰。
元锦看似被动地坐在龙椅上,其实早已知情这一切。
他佯装是与群臣除夕赏雪,好像被不速之客打扰了雅兴,故意是让她说给这些各个势力听清要害干系。
再有灭国之患,灭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国,是他们的国。
只有把利益关系绑到一起,有些事才能费力推动,哪怕早就该这么做。
他需要有明面上的一万个非做不可的理由,才能集合所有的权力,最终回归给他一个人所有。
在这场戏里,他和万曜之一人在暗一人在明,配合地不动声色。
颜电最后说收工的时候,苏沉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都已经粘在这硬凳子上。
他整晚坐得太久,起身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栽了一下,被助理眼疾手快地扶住。
“辛苦辛苦,”隋姐熬得都撑不住了,打着哈欠道:“来喝点热牛奶缓缓,这出戏总算是搞完了。”
苏沉都有点缓不过来:“真的过了?”
“真过了,”江烟止仰头灌了几口水,笑着戳旁边的演员:“你刚才又差点说错词,我当时冷汗都要下来了。”
“我也是!!差点被吓死!!”
“拍了二十几场,沉沉也骂了二十多场,嗓子听着都吼哑了吧??”
少年摘了发套,心有余悸道:“让我吼老人……演戏我都不太吼的出来,前辈们得罪了。”
“哪里,演得好极了!”
“吼得好,我听得特痛快!”
他们拍完戏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卸完妆换回衣服时已是五点多。
苏沉和其他人坐着电瓶车回酒店,此刻才想起来什么。
“隋姐,我是不是还有个粽子没有吃?”
“粽子?”助理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天下午睡醒时她拿来的粽子,哭笑不得道:“这都是哪天的事儿了,早放凉了给别人吃了。”
苏沉累得后脑勺泛痛,点了点头:“不吃也好,本来也消化不动。”
此刻天色渐亮,晨光压过树巅上的一抹绿,无声无息地向外溢洒。
还是坐在前排的老前辈眼尖,喊了声:“那不是小麓吗?”
“他们是去上戏的?”
“对,我记得隔壁剧组今天是早班,还念叨着要拍朝霞来着。”
“是不是沙场出征那个?还是海船戏?”
苏沉本来困得快睡过去了,听见前排的议论声,此刻才看清向距离渐近的人群。
第一眼看见站在人群里的蒋麓,第二眼看见被潮哥有意隔开的那个男孩。
蒋麓和其他演员并肩同行,说话间也看见了他。
那个投资方的亲弟弟抱着一大束花,笑容灿烂地跟在队伍靠后位置,满眼都是蒋麓。
明晃晃地,真挚又刺眼。
电瓶车只是停了几秒,继续往酒店开去。
苏沉仅仅来得及和蒋麓点了下头,两人交错渐远。
他一个人坐在后排,忽然不想回头再去看麓哥。
困意尽数消散干净,紧接着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心酸。
苏沉在这一刻,突然特别委屈。
他委屈到眼眶发红,暗里调整着呼吸把泪意压回去。
不知道是连续通宵以后疲倦太过,还是内心深处刚才被刺了一下。
前排的人们说说笑笑,在收工的惬意里看着沿途的风景。
苏沉独自裹紧毯子,觉得清早的风有些太冷。
完蛋了。
我喜欢他。
第91章
这个认知几乎是荒谬的。
直到苏沉回到房间, 在沙发上裹着被子,始终都没有缓过来。
2009年7月2日,他发现自己喜欢蒋麓。
是身为朋友, 搭档, 师哥, 同性的蒋麓。
每一条都是禁忌,危险到念头一动都想捂住脑袋让所有想法停下。
苏沉用被子捂住头, 干咽了一下,难受到像是突然得了喉疾。
什么都说不出口。
房间外隋姐端着热牛奶敲了敲门。
“沉沉,你换密码了?”
“对……抱歉。”苏沉起身过去给她开门, 目光相对时又咳嗽起来。
“通宵工作太辛苦了,”隋姐心疼道:“喝点热的,好好睡一觉, 需要什么都跟我说。”
苏沉随便给了她一条毫无意义的密码, 简短道别后捧着热玻璃杯,忽然想藏起来。
太心虚了。
他要像藏住一个伤口,藏住一个咳嗽一样, 对所有人隐瞒这个秘密。
此刻再去睡觉,也只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胡思乱想。
苏沉不肯停下, 强迫症一样把空玻璃杯洗完又反复擦干, 努力找点什么事做。
他一时间没有能够倾诉的人, 想到最后, 给江烟止打了电话。
“沉沉?没睡呢?”
“烟姐,”他词不达意道:“你要休息了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刚演完这么难的戏, 哪里睡得着。”江烟止笑道:“什么事?”
“我……”苏沉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问, 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我觉得我演得不好。”
“但是这样说, 好像很不负责任。”
“吃过早餐了吗?”江烟止笑道:“我这边有现烤的巧克力松饼,要不要一边吃一边聊?”
少年眼睛亮起来:“我这就来。”
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就像人只需要工作就可以过一辈子。
江烟止的房间就在同层的走廊尽头,是作为主演之一被长期保留的同款套房。
苏沉推门进去时,厨房那边有搅拌器的絮絮响声。
滚烫冒气的现烤松饼刚端上餐桌,还有一份洒了菠萝草莓粒,颜色明透。
“来啦?”江烟止笑道:“还以为你累了这么久,回去以后会倒头就睡。”
“不过你这么久才遇到瓶颈期,我还挺惊讶的。”
“瓶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