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120)
苏沉又支棱起来。
“我仔细看看。”
他明白电姐的意思。
怎样在足够有噱头的故事上,设计出更惊艳的效果?
还能再创作些什么?
蒋麓拉过凳子,坐得更近了一些。
“来,你把我当文寻敬。”
他解开领子,亮出弧度漂亮的脖颈。
“随便找根筷子当刀,比划下你想怎么杀。”
是竖着捅下去,横着抹开血管,还是反手插得暴血而出?
苏沉接过筷子凝神细想,做题般思索那一刻元锦的心情。
他一路逃过那么多场刺杀,十几年里见证参与了皇权和文官的博弈压制,几乎是拼上父亲和自己的全部性命要夺回帝王应有的尊荣。
可即便如此,还是死在文寻敬的暗算里。
对世人来说,文首辅是三朝老臣,呕心沥血为国白首,是足以记入史册的忠臣。
他书法墨画皆是传世经典,更有许多诗篇被人争相传颂。
对元锦来说,文寻敬最好的身份是一具死尸。
一根筷子在少年喉前划来划去,最后收了回来。
“我得去找她问问。”
苏沉起身时撂了一句,走得飞快。
眼见着搭档连饭都不吃了,蒋麓啧了一声,继续扒拉自己的榨菜。
没吃两口,发现铃姐还在看自己。
“怎么?”
“没怎么。”经纪人叹了口气:“觉得你们两这样真好,还在不避嫌的年纪。”
“再过个两年,未必会这样了,且珍惜着吧。”
蒋麓没当回事。
“我跟他得有十年的交情。”
当下五年,未来五年。
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的老友了,避险个鬼。
另一边,苏沉跑去敲颜电的门。
导演正在敷着面膜打游戏,是助理过来开的门。
苏沉刚要说话,就听见房里传来嘹亮女声。
“PENTA KILL!”
“好!”颜电扔了鼠标啪啪啪鼓掌,鼓完掌继续上阵杀敌。
助理讪笑一下:“这不是休息时间,有啥事吗。”
苏沉也是被这声音打断了一下,懵了两秒。
……居然还有这样的导演。
他回过神来,说自己有问题想请教。
到底社会经验不足,有些事情不是靠空想能解决的。
助理快步过去说了,笑容还是很尴尬:“马上……快打完了。”
“还有十五分钟——你给他拿瓶水。”
“哎哎,好!”
等一局打完,颜电摘了耳机,走进客厅时伸了个长长懒腰。
“说吧,什么事?”
她看见苏沉坐得规矩乖巧,噗嗤一笑:“放松点,我又不是你的教导主任。”
苏沉勉强放松了些,暗暗羡慕她的洒脱自然。
他大致讲了来由,又讲他们对她的观察。
颜电的服众,以及元锦的驯众,某种情况里异曲同工。
他要搞明白这一点,把思路打通。
听完前后,颜电笑着点点头,自己拧开可乐倒在杯子里,又接了满杯的冰块。
摇晃起来叮当乱响,很有夏天的感觉。
“我说一个概念,你就懂了。”
“以德服人,和以威制人,有时候需要并行。”
苏沉啊了一声,坐直很多。
“我第一次进剧组打杂的时候,记得很清楚,当时编剧头子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大家叫他猛子。”
颜电回忆道:“他手里管七八个编剧,男的女的都有。”
“猛子很瞧不起女编剧,动辄毙人的稿,再找借口扣钱,嘴里不干不净。”
“碰到这种人,你再有德行,再恭敬忍耐,他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苏沉听得皱眉:“你当时怎么做的?”
“很简单。”新导演笑得坦荡:“我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写的本子甩到他面前。“
“论质量论效率,我能碾压同组的所有人。”
“所以我直接警告他,你丫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看清楚我写的是什么再摆架子。”
“如果是我写的不够好,我认了,自己走人。”
“但如果是你想赶我走,那我告诉你,吃亏的只有你和你剧组,以我的能力在任何地方都能活。”
苏沉听得眼睛圆圆。
她好横啊。
“为什么要当众,就是为了在人前震慑他。”颜电平静道:“我当时表现得非常强硬,像是身后有很多后台背景,其实我那会儿什么也不是。”
“可如果连你自己都没有骨气,别人更不会高看你一眼。”
苏沉握着剧本,沉默许久道:“说回元锦……他当着群臣的面杀了儒生们仰仗如开山祖的文寻敬,也是为了震慑住众人吧。”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很爽,是那种解气的爽。”颜电接过他批注好的纸页,温和道:“第一遍的时候,只有报复的快感,还没有品出来更深层次的内容。”
“元锦杀首辅,杀的到底是什么?”
她俯首注视着被圈画批注的每一行字,声音沉下来:“杀的是一个象征。所有人心里的象征。”
“文寻敬是一个人,也是三朝以来对皇权的压制。连元锦的父亲都没有预料过,这一步险棋最终真的能成。”
苏沉听得入神,探究道:“我想过很多种法子,刀该怎么捅进去,或者是掐着他还是压着他……”
颜电思考片刻,突然道:“你骂过你爸爸吗?”
“……没有。”
“骂过校长吗?”
“没有。”
“要的是这种类似弑师的感觉。”
颜电温和道:“他是威严的,高贵的,是群臣之首,是书画宗师。”
“你要在所有人面前抹杀掉这样的存在,想拍出最真实的效果,就要有最真实的心态。”
这番话直接烙进了苏沉的脑海深处。
他以前很少和人深刻讨论情节的揣摩,此刻的每一句都让人身体发热。
天赋才能被充分鼓励发展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
第83章
开拍当天, 苏沉同严前辈过了一遍戏路。
即便是彩排,情绪也铺垫地很稳,台词从头到尾抛接有力, 场外人都能看出其中压着爆发点。
几个机位相继安排好, 要正式来了, 严思举手示意等一下。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口含用血包,还摸索着把藏在假皮肤下的血包拿了出来。
“拿热水烫一下。”
旁人虽是不解, 但也飞快照办了。
老爷爷把微烫的血包含好,口齿仍然清晰。
“一遍过。”
苏沉凝神提气,点头应允。
国暂无君, 朝会常开。
自青瘟爆发之后,文寻敬眼看着又年老几岁。
数月前,人们还曾蠢蠢欲动, 意图以各种法子谋得最高处的位置。
可当下民不聊生, 饿殍无数,南北皆有上万人逃荒躲灾。
再这样下去,不等青蛇绿虫噬人, 旁国来犯便可以轻易攻下数郡,国土都恐难保住!
谁这个时候出头做这个皇帝, 便是做明晃晃的靶子, 要迎万难而上。
文寻敬主谋了一切, 甚至不惜自污有花柳顽疾, 原本赢了满盘即将高胜,被天意摆了一道。
他再主持朝会时,满脸疲态。
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抽了大半, 自己都觉得讥讽。
这些日子, 友党和外臣都上言数日, 无一不是簇拥他称帝登基。
与之同时潮水般涌来的,还有各地哭穷哭惨的奏折。
“当下该怎么办?”
有人老家妻儿都死在了青瘟里,如今真是急了眼了。
“现下祸乱无数,朝廷又群龙无首,文首辅,你——”
“休得胡言!文首辅不是救世的菩萨,你再说岂不是要逼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