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101)
“哎,不过她平时是看着畏畏缩缩的,演戏的时候也没精神。”
隋姐一眼瞪过去,后者自觉住了嘴:“我不放屁了,您喝茶,喝茶哈。”
剧组其实备了不少人工雪,在还未下雪的时间用过。
晴日朗照,碧草绿树的环境里,有雪花一晃而过,接着越下越多,天色也随之变幻。
镜头再一切,来点特效之类的,配合群演们伸手接雪,大喊几声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效果便不断变得真实起来。
但是他们没想到,这些戏足足拍到了一月份。
战争戏难拍,卜导又是个严苛到有时不通情理的性格,愣是把团队都留在了北东,一直打磨着镜头。
刚好这里有差不多的宫城布景,索性把原本在渚迁的许多戏也搬过来,几条线同步着一起推进度。
苏沉跟在老导演后面,过生日那天都闷在房间里翻阅美术设定的稿子,琢磨刻画着人物的性格该怎么连贯地演出来。
第二天再睡醒时,忽然发现不对劲。
床单是湿的。
他伸手一摸,突然想起那个热切模糊的梦,脸唰地红了。
……怎么会这样!!
小朋友臊得要命,不敢让客房服务的人发现,自己拽了床单去卫生间里洗。
刚好这个时候,门口滴了一声,蒋麓刷房卡熟门熟路地进来。
“刚才打电话叫你吃早饭,怎么现——”
“出去!”
蒋麓站在卫生间门口,见他胳膊肘上都是肥皂泡,呦了一声。
“长大了?”
苏沉羞得不行。
“你出去!”
第68章
洗手间里稀里哗啦响了大概有半个小时。
苏沉依赖惯了洗衣机, 头一次亲手洗床单,手忙脚乱到差点想一烧了之。
他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不好意思求证, 再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九点半了。
蒋麓在外头玩掌机, 半个小时的功夫打通两个道馆, 瞧见他衣装整齐到欲盖弥彰的地步,又笑了一声。
苏沉磨牙:“不许笑。”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 过了一会苏沉又问。
“半夜膝盖痛腿痛也是正常现象吗?”
“你该补钙了。”
蒋麓渐渐度过了生长痛的阶段,想一想还觉得怀念。
我这不是亲哥也胜似亲哥了,难怪梁阿姨他们这么疼我。
战争戏的收尾阶段, 还有两幕大景要拍。
第一是士兵们凿河冰码运回都,第二则是针对元锦的又一幕暗杀戏。
书里的风雪皆是以火唤成,在现实里则有巧妙的转化。
熊熊火盆用的都是剧组提前备好的炭火。
拍戏时烧起来的镜头拍了半个多小时就圆满收工, 剩下的都是拍炭火一瞬熄灭的过程, 镜头一剪就得了成品。
这部分炭后续用了快一个多月,取暖烤肉烘红薯玉米都相当好使。
而另一部分的冰砖,还真是从梨花江上开采出来的。
苏沉在时都长大, 冬天会跟着爸妈去公园的湖上踩着冰鞋晃悠,来到梨花江上才看到什么是壮观。
说是江, 但横纵宽度皆是让人看不见尽头, 从岸边走上冰面, 像是至此踏足另一重世界, 要如荒漠般跋涉数日才能抵达彼端。
他们开车过去拍戏的时候,还刚好看见有渔业工人们凿冰网鱼,用机械滚轮卷起源源不断的千尾肥美大鱼, 尼龙网向上一扬, 身上带花斑点的鱼儿尾巴翘着乱飞, 几万斤几万斤地向岸上捞,全靠机械帮着使力。
仅是车窗外一瞥,都能看见无数鱼鳞映着日光雪光散射着纷乱的光点,如烟花般能看晃人的眼睛。
“三花五罗十八子,吃不尽的七十二。”葛导演看得啧啧惊奇:“我来北东得有五六次了,还没吃完过这里的鱼——看着真是有大几十种啊。”
“今晚加了场戏,你们几个演员得活受罪了。”
苏沉抱着热姜茶喝得额头冒汗,悄声许愿:“可别是下水戏。”
这么冻的冬天,去冰湖里会要命。
“那当然不是,”葛导演笑道:“是烤全羊,现烤现拍。”
蒋麓笑容消失:“……那我谢谢你。”
前头演烤乳猪就是全程能看不能吃,这次又来一回。
没台词的人敞着吃随便来无所谓,但他们几个主演全都得假吃,筷子戳来戳去根本没喂进嘴里!
这话说起来还不算冲击,等到了日暮黄昏,整只绵羊被串进铁钎里架在炭火上,油脂滚烫地浇到噼啪燃烧的松枝里,香味这才小火熬作沸火般浓浓的传出去。
香。特别香。
最初是炭火烧灼油脂的香,接着孜然辣粉都被羊油融开了,渗进嫩肉里往深处透,又膻又浓郁的味道香得人口里生津,不饿的都闻得人心动。
更别说,下午拍的戏是军马凿冰的费劲戏码。
城墙厚砖般的冰块裹着草叶被堆砌上车,行行列列的车马好似要行至另一处长城的筑处,一车一车的冰堆在冬日里看得人骨缝发寒。
人们白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堆踽踽前行,夜色来临的时候,羊肉还未烧透,已有好些人被油脂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道具组特意摆了十余处火堆,位置就架在冰湖旁的岸上。
篝火上羊肥椒香,虽然不时有灰烬如落叶般飘舞,粗犷的气味更添出野外营食的趣味。
将士们大胜扎营,杀羊喝酒好生犒劳一番,也等待着风雪退散后凯旋归京。
就连一向沉稳文秀的雪娘娘也多喝了两盏烫酒,此刻脸颊微红,笑着同人说笑。
许多只帐篷围着篝火扎起来,马匹们围在火边扑棱着响鼻,或嚼草或浅睡。
浓烟漫过风雪,向着晚夜而去。
此时此刻,元锦披着狐裘缄默不言,垂眼看执刀片肉的姬龄。
他们在宫廷时,一直隔得很远。
纵使逃难时救过彼此性命,即使他们相携逃亡过整整一年。
现在一人做了君上,一人做了将军。至此纲常有道,不可能再如从前般嬉笑怒骂。
元锦曾费了十二分气力维持冰冷疏离的气度,不惧不喜,不怒不笑。
今日来到西南边陲,在篝火边贪恋几分温暖时,发觉自己又和姬龄坐得很近。
他抬起头,听见远处有野鸟被冻得哀哀叫唤。
漫天飞雪还未停歇,好像这里仍是塞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可留在这里,不再记得父母亡念,也不存在什么重光天幸。
“吃点吗?”姬龄前几日征战已是累极,此刻拿匕首先片了薄薄一抹羊肉,沾好椒盐递到他面前:“西南羊肉虽然有股膻气,但风雪这么大,人一饿吃什么都香了。”
元锦看着他,眼神静到透不出什么情绪。
姬龄这才想起来,要先敬称一句陛下。
他们许久没有坐的这么近了。
火边没有高低,他也不用再匍匐下阶下,看不清冠旒下昔日旧友的脸。
姬龄刀背一抬,自己吃了那片转瞬被风吹凉的羊肉,偎在火堆边又片一叶。
“在宫里很累吧。”
“以前在万风集的时候,反而还见你笑过几次。”
羊肉薄如暖玉,又沾了椒盐递到天子唇边。
“就这一晚,今晚没人盯着。”
“明日再做君臣,嗯?”
……也只有你会说这样的鬼话。
明日再做君臣?
元锦佯作薄怒,却被喂了一口柔嫩暖香的羊肉。
他瞪着他嚼了几口,忿忿道:“这么薄。”
“薄还不好?”姬龄哭笑不得:“真难伺候。”
天子又要发作,后者见好就收:“风大,你小心呛着。我慢慢削……你慢慢吃。”
还是说你我更自然些。
姬龄穿着陈旧盔甲,此刻脸上带着伤,袖侧还渗着血。
元锦仍是坐在轮椅里,捂着暖毯手炉,披着狐裘斗篷。
号角声被风吹得很远,雪如鹅毛般肆意掠过,他们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